狀元郎摔了一跤,陛下開恩,免了他雁塔題字,叫他先回狀元府休息了。
從鳴雁塔回來,蕭昀換了身常服出來,謝遮立在寢宮內,謹慎問:“祁王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蕭昀一樂:“有什麼可處置的。”
他從案上拿了根狼毫筆,戳進梁上掛著的金絲鳥籠子裡,逗著絳色、靛青色、雀頭色、墨色、明黃色五彩斑斕的鳥兒。
鳥喜氣地一跳,蹲在毛筆上,腦袋晃晃,喙翕動:“陛下英明神武,功蓋千秋!”
“……”謝遮嘴角微微抽搐。
蕭昀回頭看他:“好玩兒嗎?尹賢教好弄來的,聰明著呢。”
尹賢是陛下身邊的大太監,尤其會替陛下找樂子。
“……”謝遮無比懷疑這鳥是陛下自己教的。
“陛下英明神武,功蓋千秋!”
謝遮又聽了遍,隱隱覺得這話有些耳熟,回憶片刻:“……謝才卿的會試卷子?”
“是嗎?”蕭昀一本正經道,“朕不記得了,這你得問尹賢。”
“……”謝遮也不戳穿他,隻是再看陛下花花綠綠的新寵時,恍惚間,鳥臉變成了謝才卿的臉。
他實在納悶,喜歡五顏六色的皇帝,怎麼最近會對從頭到腳都是白的的謝才卿感興趣。
謝遮不忘正事,察言觀色,見陛下似乎很心情不錯,問:“陛下為何不處置祁王?”
蕭昀剛要說。
“因為陛下英明神武,功蓋千秋!”
他笑得歡:“給老子閉嘴。”
新寵縮了縮脖子,躲到鳥籠犄角旮旯裡去了。
蕭昀懶得將狼毫放回原處了,他一向玩兒完就丟,從不收拾,任它杵在鳥籠裡,往回走:“狀元郎都沒吭聲,朕治他乾嘛?”
“他褻瀆聖尊。”
蕭昀笑了:“哪個私底下裡不褻瀆朕?‘他嘴上直說,指揮使嘴上不說,心裡說’,這麼快忘了,指揮使?”
“……”謝遮暗罵謝才卿。
“說正經的,”蕭昀舒舒服服地坐回案前,從一邊扯了張宣紙拿到眼皮子底下,“先不說師出無名,就算狀元郎說了,朕狠狠懲治了祁王,祁王他老娘又沒犯錯,朕總不能為這點事將長公主府一鍋端了吧?”
“母報子仇,天經地義呀,到時候倒黴的還是狀元郎,他現在一聲不吭,反倒賣了人家個大人情,長公主知道了要暗中謝他的,朕明知他受了欺辱,卻顧及皇家顏麵並未聲張,也是要暗賞他安撫他的。”
謝遮一愣,恍然道:“微臣糊塗。”
他仍是蹙眉:“那祁王,陛下就準備放任不管了?狀元郎也怪可憐的。”
蕭昀憋笑:“你比較可憐。”
謝遮:“?”
蕭昀從一張好好的宣紙上撕下坑坑窪窪地一長條:“人家樂著呢,你卻覺得他可憐,你可憐還是他可憐?”
謝遮一臉茫然:“……樂?”
蕭昀隨手指著書架:“你把那邊第三層最左側上頭的盒子給朕拿過來。”
謝遮走過去,找到蕭昀所說的。
“打開看看。”蕭昀頭也不抬。
謝遮依言打開來看,盒子裡是十幾張一看就是隨手撕出來的小紙片,每張小紙片上都寫著個人名。
字跡龍飛鳳舞,潦草得不行,一看就是皇帝寫的。
謝遮粗略掃了眼紙上名字,心下一驚。
這些都是近幾年被陛下流放、斬首、甚至株連三族九族的人,基本都是死人的名字。
“陛下,這……”
“朕如果討厭誰討厭到連敲打都懶得敲打了,就寫一張,塞進盒子裡,結果你猜怎麼著?”蕭昀轉頭瞧他,眉梢一提,懶懶笑著。
謝遮卻後背發涼。
這些人都曾風光一時,一開始隻是囂張跋扈,有所逾矩,陛下也不加以管束,很快釀成大錯,自取滅亡。
“……微臣愚昧,是微臣可憐。”謝遮羞愧汗顏。
以前他隻是摸不準陛下心思,怎麼現在連謝才卿也揣摩不清了。
“所以說罰俸祿是親,打屁股是愛,”蕭昀笑說,“要人家的命,總得先讓人嘗夠甜頭,不然顯得朕多麼不近人情,又是皇姐又是大外甥的,多不好。”
“……”謝遮又想笑又害怕。
“不過說實話,”蕭昀明明在笑,眼裡卻笑意全無,“朕何嘗不是在給機會,又不是朕逼他們乾的,可這麼些年自己知道適可而止的,可一個都沒啊。”
蕭昀嘖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