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韞說:“不在。”
蕭昀不在,武將也不在,江懷逸眉頭聚起,但也不想管大寧的事:“朕弟……你們那天搶的人呢?”
劉韞心頭一慌,諂笑道:“陛下親自前來,自是得先喝杯茶,等咱們皇帝回來,慢慢聊,慢慢聊……”
“讓他出來見我。”
孟衡馬上道:“應該的應該的,就是他這會兒睡下了,等他醒了,咱們立即帶您去見他……”
江懷逸當然知道他們葫蘆裡賣什麼藥,冷笑道:“都讓開,我自己找!”
他大步流星,一個帳子一個帳子找,身後孟衡和劉韞拚命擠眉弄眼,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蚱。
江懷逸一掀開簾子,就瞧見了營帳裡的江懷楚。
江懷楚像是剛睡醒,烏發披散在肩,他掀開帳幔出來。
江懷逸一掃,瞥見一側營帳上的紅色火焰印記,臉色霎時黑了下去。
這是蕭昀的營帳,他從蕭昀的床上下來。
江懷逸剛要進去,就聽營帳裡江懷楚用殘留著困意的啞懶聲音喊道:“‘蕭昀’?”
江懷逸麵如寒霜,驀地轉頭,用眼神惡狠狠地質問劉韞。
劉韞也瞪大眼睛,陛下真的出去了。
“嗷嗚嗷嗚!!”
江懷楚笑了一聲:“怎麼跑這兒了。”
一隻矮墩墩的狗呲溜一下竄到江懷楚腳邊,繞著他的腳踝轉圈圈,還用耳朵狂蹭他的靴子,嘴裡念念有詞:“嗷嗚嗷嗚嗷嗚嗷嗚。”
劉韞:“……”
江懷逸看著那隻眼熟的狗,慢一拍意識到什麼,臉色一陣青一陣黑,指節捏得嘎達作響。
江懷楚彎腰,將小狗崽抱起,這幾日蕭昀在,小狗崽不知道被他攆哪兒去了,蕭昀出去了,他才能把小東西要回來玩兒。
小狗崽親昵地舔江懷楚脖頸和臉,江懷楚臉色一紅,將它撂在桌上,自己拿起掛在一邊的外袍套上。
他係腰帶時,動作忽然就頓了頓,低頭看著腰側多出來的兩個穿腰帶的搭。
腰帶向來是係在腰身最細的地方的,隻是他現在最細的地方最粗,外袍上多出來的兩個明顯是縫上去的搭,將腰帶被固定的位置人為提高了,這樣腰帶就不會顯得多餘突兀,也不會勒出腰的尷尬形狀,肚子會隱在膨起的下袍下。
昨晚蕭昀拿走了他的外袍。
江懷楚臉紅了一下。
江懷逸怒氣忽然就滯了下。
懷楚明顯是需要的,為什麼這樣的小事,他卻注意不到?
江懷楚默不作聲地係上腰帶走出來。
桌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小吃點心,江懷逸去過北寧,這些都是北寧民間的美食,桂花茯苓糕,香米清甜湯、玫瑰酥……
江懷楚看著桌上的糕點,臉色一黑,抱起小狗崽,就坐到一邊看書,過了一小會兒,卻又走回來,像是有點踟躕,幾秒鐘後若無其事地拿了塊如意糕,自己咬了一小口,又掐下一小塊,一點一點喂小狗崽吃,唇畔帶笑。
一人一狗,和樂融融。
江懷逸怒氣不知為何消了大半,看著這一幕,眼神複雜無比。
就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時候,江懷楚已經看見了他,驚得手中糕點都掉了,江懷逸冷著臉,直接進去。
“……皇兄。”
江懷逸的目光落到他懷中的狗身上,江懷楚立即放下。
江懷逸冷冷道:“你是樂不思蜀了嗎?”
營帳門口,劉韞孟衡朝他擠眉弄眼,江懷楚僵著臉:“……皇兄,我知道錯了。”
江懷逸坐到桌邊,江懷楚臉色微變,還未來得及挽救,江懷逸已經看到了那盤糕點。
十幾種顏色樣式各不相同的糕點擺在一個大盤子裡,和蕭昀紮的寨子似的,橫是橫,豎是豎,擺成了一個“蕭”字,蕭字兩點的地方,還擺了兩顆圓鼓溜丟的蜜餞。
江懷逸臉色黑如鍋底。
江懷楚:“……”
被江懷逸逮了個正著,江懷楚細白的指尖上還沾著細細的甜渣,他把手往身後藏了藏,弱聲道:“皇兄,我錯了,我跟你回去。”
江懷逸用漆黑的眼睛看著他:“這麼著急走做什麼?蕭昀不是還沒回來?”
江懷楚麵色微變:“皇兄……”
江懷逸冷道:“坐下!等著!”
江懷楚暗瞥了眼帳外的劉韞:“皇兄……”
“我說坐下!再多說一句……”
江懷楚立即乖巧坐下了。
整整一個時辰,江懷逸和江懷楚一句話都沒說,氣氛壓抑沉悶,帳子外的人越圍越多。
“怎麼辦怎麼辦?”
“陛下到底乾嘛去了?!”
“完了完了,這鐵定沒戲,江懷逸這個態度……”
“要不我們趁機把他殺了?”
“……”
“我……嘿嘿嘿,開個玩笑嘛。”
外頭諸人正急得汗流浹背,身後一聲馬叫,張奎從馬上下來,哈哈大笑,往帳子裡大吼道:“皇後!陛下讓咱先回來給您帶句話,他說他待會兒回來,他讓您爬上瞭望台!最多一炷香,您就能看見他送您的煙花!”
張奎恨不得吼得人儘皆知,吼完才意識到氣氛不對,帳子外麵圍著的人都拚命朝他擠眉弄眼,用“完了完了你快閉嘴”的眼神看著他。
“怎麼了?”
眼前的簾子掀開了,出來的卻不是光風霽月的謝才卿,而是麵無表情的南鄀皇帝江懷逸:“皇後?”
這個詞從他口中吐出來,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張奎目眥欲裂,立即看向一邊的劉韞,劉韞咳了一聲,掩飾地低下了頭。
江懷楚出來,看看張奎他們,輕聲說:“……皇兄,我跟你回去。”
張奎一聽說要回去,腦子裡什麼也沒有了:“不行!!!”
他吼出聲,江懷逸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冷到了極點,江懷逸道:“這麼急著回去做什麼?他不是說送你煙花,不去看看?”
江懷楚後背發涼。
……
江懷楚在張奎的帶領下,和江懷逸一起上了瞭望台。
眼下秋高氣爽,瞭望台上風大,極目眺望,左邊是南鄀的江山,右邊是大寧的江山,中間隔了條寬闊的河流,江山正好,欣欣向榮。
夜幕悄然而至,幾點殘星點綴頭頂。
這樣一個位置,天地好像儘在掌中,眼前再無任何阻礙,前途無限燦爛。
江懷楚太熟悉蕭昀,生怕他又不按套路出牌,正好被皇兄逮著了,心頭微惴。
江懷楚看了看天空,想象著那裡即將綻開一朵朵美麗煙花,嘴角挑起一點。
江懷逸說:“煙花,他哄人的本事倒是獨一無二。”
這話換了旁人說,稀鬆平常得很,從江懷逸嘴裡說出來,江懷楚立馬搖搖頭:“……巧言令色之徒。”
江懷逸臉色緩和了些:“也是,君子器重,心智不堅、不修品性之人才會被這種上不得台麵的伎倆哄到。”
江懷楚:“……皇兄教訓的是。”
張奎在身後暗暗齜牙咧嘴。
身前,江懷逸忽然說:“那裡怎麼了?”
江懷楚去看,遙遠的地方,有一團黑煙升起,緊接著,一團橘黃色的東西在一片蔥蔥鬱鬱之間搖動,逐漸變大。
江懷楚蹙眉:“那是什麼?”
幾句話的功夫,那團橘黃色的東西已經擴大數倍,勢態燎原。
江懷楚漆黑的眼眸上,倒映著一團漂亮的、向上蒸騰的、熱烈無比的火焰。
火花衝天。
著火了。
江懷楚愕然地看著那片火光:“那好像是……鄴國閩都的糧倉?”
江懷逸也看了出來,心頭頓生暢快,壓下嘴角,淡淡道:“人無積善,必有報應,早晚的事。”
鄴國閩都是鄴國邊陲重鎮,鄴國最大的糧倉在此,糧倉被燒,鄴國勢必損失慘重。
這無疑是他這些天來,最舒心的一件事。
他剛說完這句,見江懷楚神色微微有異,慢一拍意識到什麼,表情驟黑,沉默片刻,臉色青紅:“這是他送你的……煙、花?”
江懷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