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比難記的街道。
無法理解的電車。
以及吃光的零食。
肚子好餓。
江戶川亂步仰躺在公園長椅上, 腳後跟搭在地麵上, 伸直了兩條腿, 腳尖百無聊賴地左右晃動著。
雖然是休息日, 但這所公園已經非常老舊,看外麵的標誌馬上就要被拆除重建了,所以也沒什麼人來這裡,隻有灌木叢中的流浪貓們間或發出意義不明的叫聲。
正準備離去時他看到了拎著便利袋走進公園的少女, 對方穿著略顯寬鬆的黑色連帽衛衣, 明明戴著棒球帽卻還要將衣服背後的帽子戴上去。
從他的距離和角度隻能看到那因長時間不見陽光而略顯蒼白的臉色以及緊抿的唇。
那個少女習以為常般地從便利袋中拿出貓罐頭, 然後打開蓋子放在地上。
嗅到食物香味的流浪貓們一個接一個地從各種地方竄了出來, 爭先恐後地將小腦袋埋進罐頭中。
在它們吃了一會兒後, 蹲在旁邊的少女才伸手小心地挨個摸了過去,又是摸耳朵又是撓下巴。
而收了賄賂的小貓們也完全不介意, 任由對方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
原本打算離開的腳步已經停下, 江戶川亂步毫不猶豫地轉了個方向,朝對方走去。
彌海理穗喜歡毛絨絨的小動物,雖然總是宅在家中很少出門,但基本每次出去采購零食都會順便買上幾個貓罐頭或者貓糧,然後來這個公園吸一會兒貓。
不過今天和以往不同, 在投喂這些小貓時, 旁邊突然走來一個人, 被陽光拉長的身影傾斜而下, 落下一片陰影, 沒等她抬頭對方就直接蹲了下來。
那是一個看起來略顯稚氣的黑發少年, 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在她看過去後伸手指了指他自己,然後說道:“我肚子好餓,想吃漢堡,也可以給你摸摸頭,可以嗎?”
彌海理穗迷茫了一下,和對方四目相對了幾秒後,仿佛突然對上腦電波一樣低頭看了看自己正摸著小貓的手,又看了看便利袋中的漢堡,抽了下嘴角。
“你這是把自己當做流浪貓了嗎?”
“反正都一樣。”
對方並沒有覺得哪裡不對。
“同樣是請求食物然後給你摸摸頭。”
哪裡都不對吧!
彌海理穗沉默著打量了一下他。
衣著乾淨整潔,並不像是什麼流浪漢。
於是組織了一下語言,遲疑道:“你是離家出走了嗎?”
“當然不是。”
對方皺了皺鼻子,似乎對她這個猜測感到非常奇怪。
“這不是很容易就能看出來的事情嗎?”他無比自然地說道,“我隻是單純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不,這完全不是什麼很容易看出來的事情吧!
話音剛落,他的肚子就發出了無比響亮的空響。
於是原本鮮活的神情瞬間沮喪下來,他眼巴巴地盯著自己便利袋中的零食。
“我現在身無分文,又餓又累,沒帶手機還迷路了,也不會坐電車回去。”
連電車都不會坐你是認真的嗎?
在看到她不為所動的模樣後更加沮喪了。
“未來世界第一的名偵探大人都願意讓你摸摸頭了……”說著似乎還感到了一些委屈,“我哪裡不如這些小貓了。”
彌海理穗維持不住表情了,原本就不怎麼堅定的心直接在那委屈的表情和話語下軟成一團。
她用個性查看了一下對方的信息,在確定不是什麼騙子或者不懷好意之人後歎了口氣。
“我明白了。”
接著兩人一起坐在長椅上,便利袋被放在中間,任由他在裡麵挑挑揀揀地選零食吃。
“你剛剛說偵探?”
彌海理穗隨手從裡麵拿出一罐橙汁。
“沒錯!江戶川亂步,這是我的名字,早晚有一天會成為世界第一的名偵探!”
自稱名偵探的黑發少年扯開漢堡包裝,眯著眼滿足地咬了一口。
完全看不出來。
彌海理穗一邊拉開易拉環一邊思索了一下,然後平靜地說道:“沒聽說過呢。”
“都說了是未來啦。”
江戶川亂步咽下了口中的食物,鼓了鼓腮幫子:“我現在已經開始接受一些偵探委托了,每一個事件都非常完美地解決了哦。”
“那真是厲害呢。”
彌海理穗想了想又問道:“不過你的偵探社是正規機構嗎?雇傭童工不合法吧。”
正準備繼續吃漢堡的江戶川亂步驟然停下了動作,眉心逐漸皺成一團,他看向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橙汁的少女,以乾巴巴的聲音說道:“我已經成年了。”
“噗——咳咳咳!等等?成年?誰?你嗎?”
在此之前一直沒多大表情變化的彌海理穗終於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江戶川亂步盯著她不滿地重複道:“我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
然後就看到對方仿佛突然被戳中笑點一樣咬著下唇強忍笑意,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
“你到底在笑什麼?完全搞不懂,明明是連這種事情都看不出來的你的問題吧。”
“抱歉。”彌海理穗努力克製著笑意,話語因為氣音稍不連貫,“是第一次見到迷路還不會坐電車的世界第一名偵探的我太孤陋寡聞了。”
“你是在嘲笑我嗎?”
江戶川亂步有些不太高興地說道:“是橫濱的路太過麻煩了,而且電車什麼的……”他支吾了一下後降下音量癟了癟嘴,“反正名偵探大人隻要會破案就行了。”
“這樣啊。”
彌海理穗並沒有對此多作評論,在情緒平複下來後想到了之前的事情。
“話說你總是在大街上像剛剛那樣隨便向人索要食物嗎?”
“以前經常這樣做。”
江戶川亂步並不覺得這是什麼無法說出口的事情。
“因為總是找不到工作,沒有錢買食物,所以會在大街上以幫彆人解決事情作為交換讓他們請我吃飯。”
彌海理穗看著他那副涉世不深的模樣沉默了一下問道:“就不擔心會遇上壞人嗎?”
明明說著自己是個成年人,卻依舊是如孩童般的心性。
“我可是名偵探,這種事情當然一眼就能看出來。”
江戶川亂步湊近了麵容,第一次在她麵前睜開眼睛,露出了如翡翠般的綠眸,語氣篤定道:“就像你,沒辦法拒絕彆人的請求吧。”
所以她是被纏上了麼。
彌海理穗歎了口氣。
遇到有困難的人向自己求助她的確沒辦法置之不理,至少在她力所能及範圍內。
“有可以來接你的聯係人號碼嗎?”
她垂下頭拿出手機準備撥號。
“社員的沒記住。”
江戶川亂步的臉頰被漢堡塞得鼓鼓囊囊,他含糊不清地說道:“社長的話有任務出去了,今明兩天預計回不來的啦。”
彌海理穗的手頓了一下,她沒有開口問對方的父母,按照剛剛所說的內容總歸好不到哪裡去。
“那需要我幫你撥打警局電話嗎?”
“不要。”江戶川亂步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要是被那些警察知道了,下次接到委托去破案肯定又要被不信任了。”
天色已經漸暗,原本吃著罐頭的貓咪們也早已散去。
彌海理穗將地麵上的空罐頭全部扔到旁邊的垃圾箱中,然後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轉向旁邊正喝著波子汽水的江戶川亂步。
“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對方仿佛有著數不完的話題,跳躍性極大,總是突然從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上,注意力也非常容易被各種各樣的東西吸引走。
從討厭橫濱的海鷗到今晚的晚飯,從抱怨無用的知識到喜歡的粗點心……
彌海理穗安靜地聽著,並未產生厭煩的情緒,也沒有製止的意圖,隻是偶爾應和一聲,搭上兩句話,而對方也完全沒有在意她的寡言,自顧自說得很高興。
對此她也感到鬆了口氣,如果對方因為自己的態度而感到尷尬並沉默下來的話,她肯定也會同樣尷尬起來,路程也會變得難熬吧。
在將江戶川亂步送回去並收獲偵探社員們的感激目光後,彌海理穗正準備離開,卻突然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對方摘下了腦袋上的茶色帽子,稍稍彎下腰,帶著她的手往那頭略顯淩亂的黑發上摸去。
“說好的交換,給你摸腦袋。”
這個人居然是認真的啊。
彌海理穗僵硬著手不知所措,最後還是心情複雜地控製著力道輕輕揉了揉。
她本以為這個名叫江戶川亂步的黑發少年隻是自己人生中的過客,兩人並沒有留下任何聯係方式,也沒有任何約定,自己甚至都沒有告知名字,而對方也沒有向她詢問。
然而意外的緣分讓他們再次相遇。
雖然彌海理穗並不想要這種意外。
因為她在學校組織的參觀美術館活動中遇上了殺人事件,並成為嫌疑人之一。
由於平時比較孤僻,同時也沒什麼藝術細胞的她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像其他人一樣結伴參觀展品,所以在帶隊老師通知解散後就單獨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玩手機,準備直接等到集合時間。
結果案發時沒有不在場證明的她被列為嫌疑人之一。
因為性格原因,她在班上是屬於被排擠的一類。
雖然大部分並不是明目張膽,但在平常的一些小事以及相處氛圍中還是可以感受到的。
而被列為嫌疑人的原因也正是如此,死者是那小部分之一。
本身風評就不好,常年逃課是個小混混,曾經不少次光明正大地嘲諷她,隻是都被自己無視了。
不用看都知道,周圍的同學會是什麼目光。
即使是彌海理穗在這種時候也不安了起來,卻隻能在向警察說完自己案發時的情況後沉默地獨自站在一邊。
在處理現場的警察進行取證拍照時,她看到了雙手抱在腦後進來的江戶川亂步,對方身邊還有一個看起來非常威嚴的銀發男人。
和上次見麵時裝束一樣的黑發少年在看到自己後似乎有些驚訝,繼而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走了過來。
“好久不見,上次的好心人。”
還沒等她回複,旁邊的警員就皺著眉問道:“你是誰?和這位嫌疑人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