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無賴我怕誰(2 / 2)

卓十七素知童牛兒貪財好色,此時有大把銀錢在手,必定按捺不住。於是討巧地進言道“牛兒哥,初更還未打,且去找個姐兒逍遙逍遙?”

童牛兒閃披軍衣,雙手負後慢步走著,倒有幾分老成模樣,看著與他的幼稚年紀不相符。聽卓十七如此說立時勾起興致,撇嘴道“有什麼好去處?”

卓十七自然早有成竹在胸,但仍假意思謀著沉吟片刻,道“聽說春香院新來一名頭牌,小模樣俏得沒的說,人稱賽天仙。去瞧瞧如何?”

童牛兒眼中亮光一閃,乾脆道“走。”

自禦林軍的甲字大營中出來時,童牛兒已將赭色軍服結束整齊。一手壓住腰間挎的黑鞘製式長刀,和卓十七懶散而行。

卓十七比他高出一頭有餘,生得虎背熊腰,壯如一座鐵塔。但膽兒卻小,每次與人撕打,總要童牛兒跳出救他。

童牛兒身形並不矮小,隻是天生的削肩攏背,看著有些單薄,似是軟弱易欺之輩。其實最凶狠不過,逢到逞勇之時,每捅一刀、每打一拳皆向人致命的要害處下手,恨不能隻一招便取人性命才覺得痛快。

剛入軍營時,人皆不識他本性,少不得受欺。待鬥過三、五次後眾人才知他視自己的性命如屎尿般賤,彆人的自然更不看在眼裡。加上出手極快,一點預兆沒有就能操刀相向,是個心裡發狠的惡鬼,很快都怕了他。連在營中混了十餘年的老兵油子都陪著笑臉叫他一聲‘牛兒哥’,給三分顏麵與方便。

卓十七與他共寢一通長榻,抵足而眠,交往自然密切。二人都是狡詐心性,一樣的吊兒郎當貨色,脾味相投,自然狼狽成奸。整日形影不離,合夥欺人騙財,誑吃哄色,日子過得倒也十分的滋潤。

此時夜色雖暗,但白日暑熱尚未散儘,屋中酷悶難耐,呆不住人。叫街上人影重重,各自遊蕩,朦朧望去,如鐘馗出行,讓夜鬼當街。

二人剛走到十字街的市口,見一彪馬隊正自東麵急急地奔過來,百十幾隻明油點起的火把舉在手中,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馬蹄踏在當街的青石板上如敲玉鼓,聲音清脆,震人耳廓。

童牛兒眼光犀利,立時認出當前領隊的正是自家兒時鄰居,現在禦林軍甲字大營驃騎營裡當差的驃騎都尉霍震。忙搶前一步,伸手攔住他的馬頭道“霍大哥,你這是去哪裡?”

霍震見是他,忙使力帶住馬匹道“剛接了東廠督主雷公公的口諭,叫將戶部尚書林水清林大人的府邸圍了,不知為的什麼。”

童牛兒笑道“還能為的什麼?必是一言失和,開罪了魏九千歲,惹下大禍臨頭。哎,霍大哥,兄弟今日發了筆小財,這點心意你拿去孝敬咱娘。”

一邊說,自懷中摸出兩錠大銀。掂了掂,約有十兩,自覺不夠,又添一錠,遞與霍震。

霍震推辭不受,後見童牛兒堅持,隻得接過放入懷中。道“哪天隨我回家看看娘,她想你呢。”童牛兒點頭答應。霍震催馬去了。

卓十七望著霍震遠去背影道“牛兒哥,你怎地與霍都尉掛上親戚了?”

童牛兒歎過一口氣,低沉聲音道“你不知,我爹娘死的早,又無彆的親人照顧,我自三歲起便以討飯活命。霍大哥一家原與我家為鄰,見我孤苦,餓時便與食,渴時就與水,病時又與藥,沒少接濟照顧我,好不殷勤呢。後來霍大哥傳了我幾手拳腳,一力保舉我進了禦林軍,我才混到今日這般人狗模樣。若無人家,我哪有今天?這個恩情我時刻都記在心裡。”

卓十七聽罷點頭,心下恍然。他與童牛兒相處時日雖久,倒不曾聽說過這一段,不禁有些驚訝。

二人又走一會兒,拐過一個路口,已遠遠望見前麵有個燈火通明的去處,正是京城裡煙花柳巷的

所在。

當首這家便是其中最大的,三層木樓飛簷翹角,建的玲瓏彆致。金粉漆飾的軒窗半掩,自裡麵飄出縷縷香胭膩脂的味道撩撥人的鼻孔,陣陣喧嘩笑鬨之聲挑逗人的耳膜。

樓角高掛十八盞一串的朱紗風燈,明滅不定的燈影裡照定樓頭一塊鏤花大匾,匾上‘春香院’三個行楷大字筆勢瀟灑,勁道十足,看落款竟是名家手跡。

樓前停著七八輛雕花香車,拴著十餘匹金鞍銀飾的高頭大馬。幾個青衣小帽的家仆聚在一起正說閒話,看他倆個過來,都忙起身行禮,退在一邊躲閃。

二人正眼也不肯瞧,自顧大步邁入春香院的門檻之內。

負責衛戍京城的禦林軍本不是什麼大了不起的角色,不值得如何尊敬。但此朝皇帝昏聵無能,叫宦官魏忠賢掌權當政,卻把一班宵小皆都抬舉起來了。

這魏忠賢屌也沒有、字也不識,任甚麼都扭曲,本是個半殘的人,心腸豈能不狠毒?唆使東廠錦衣衛專權無度,弄下漫天冤獄。

尤其手下提督東廠的大太監雷怒海人稱雷閻王,是個如今天底下最狠辣的角色。他視朝中百官儘是異黨,幫著魏忠賢下力陷害捕殺。

東廠裡雖轄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無極五營,每營都有錦衣衛近千人,但雷怒海以為錦衣衛的性命尊貴,是以每次動作都要借調禦林軍衝在前麵。時日一久,軍中的兵士自然借此生出狐假之威,助紂為虐之餘暗裡作惡,借抄家捕犯之機搜刮錢財,自飽私囊。彆人不說,隻童牛兒在此項下每月進賬就有三五百兩金銀,多時竟高達千兩,可見為惡之深。

天長時久,城中住民將禦林軍看得比東廠錦衣衛還要可怕,見到他們那一身赭色軍服和黑鞘長刀便各個自危,深怕惹禍上身。

如此一來,更令這班兵士狂妄自大,目中無物。直把王法都看得賤如糞土,一力踩在腳下踏著,更不要說天理良心這些不著邊際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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