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南辭見少年幫原悄診脈,心中既擔心又好奇。
他輕手輕腳地湊到門旁,屏住了呼吸,聽著屋內的動靜。
“哥,你這不是什麼大病,我給你開個偏方吧。”少年朗聲道。
“你仔細診過了嗎?我到底……”
“你還不信我嗎?”少年打斷他的話道:“我爹爹既然讓我幫你診脈,那自然是信得過我,你就聽我的,用了我這偏方,保準你藥到病除,再也不會為了此事煩惱。”
原悄隻覺眼前這少年神情有些奇怪,一時也不知對方是何意。
這少年名叫餘敏行,是裴斯遠和餘先生的兒子,雖說他年紀不大,但據說醫術比薑大夫都要好上許多。
原悄今日過來這一趟,本是想找餘先生說說話,沒想到正好撞到餘小公子回京。餘舟猜到了原悄此來的目的,便說讓餘小公子替原悄號號脈。
一開始原悄還有些不大願意,但餘敏行與他年紀差不了多少,兩人聊得頗為投機。原悄一想,自己的事情若是真的如餘先生所料,往後多半也瞞不過這位餘小公子,便同意了。
“什麼偏方?”原悄問他。
“依著脈象來看,你這病是因為與某些人來往太密切所致,隻要往後你離某些人遠點,這病自然就好了。”餘敏行道:“我說的某些人,特指我爹的徒弟,就是除了原師兄之外的另一個。”
原悄有些驚訝,心道餘敏行怎麼會知道自己和衛南辭的事情?
然而不等他多想,便聞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衛南辭大步走了進來。
“衛師兄。”餘敏行忙起身朝衛南辭行了個禮。
“餘敏行?”衛南辭瞥了他一眼,佯裝意外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日剛回,師兄怎麼來了?是不是來了好一會兒了?”餘敏行笑問。
衛南辭瞪了他一眼,看出這小子早就知道自己在門外,說這話就是故意氣人呢!
“師兄來得真巧,原哥前腳剛進門,椅子都沒坐熱呢,你後腳就來了。”餘敏行道。
原悄也覺出了不對勁,朝衛南辭道:“你是跟著我來的?”
“怎麼可能,你不是回了原府嗎?”衛南辭狡辯道:“我來找我師父”
他說罷目光在廳內一掃,見到坐在一旁的餘舟,忙行了個禮。
“師兄,我爹進宮了,不在家。”餘敏行道。
“那我晚些時候再來。”衛南辭當著餘舟的麵不敢教訓這小子,隻能不情不願地走了。
餘敏行故意氣人似的,還特意將他送出了門外,看著他走遠,這才回屋。
“方才多謝你。”原悄朝他道。
他現在自己都還沒做好準備接受這件事情,自是不希望讓更多人知道,尤其是衛南辭。
因為對方一旦知道此事,他就得解釋自己為什麼一個男子能有孕,那就勢必要解釋自己的來曆。屆時衛南辭會是什麼反應?同時知道自己喜當爹,還睡了個未來世界穿越而來的Omega……
原悄簡直不敢想象衛南辭得知真相後的那一幕……
眼下他自己都還沒接受這件事,哪裡有餘暇去想著怎麼朝對方解釋?
“哥不必同我客氣。”餘敏行收斂了笑意,變得正經了許多,“你這幾日思慮過重,胎象不穩,若是被衛師兄貿然撞破了秘密,情緒過於激動,隻怕對身體不利。”
“所以……我是真的有了?”
“嗯,確確實實是喜脈。”
原悄儘管已經有過預想,但驟然得知這個消息,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原本他心裡還存了一絲僥幸,想著說不定是誤會,但餘敏行這話,徹底將此事坐實了。
“哥,深呼吸,彆激動。”餘敏行抬手在他手腕上輕輕一按,“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不就是個娃娃嗎?算不得什麼大事。”
餘敏行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十分違和。
原悄被他這麼一安慰,不由有些想笑,情緒倒是真的放鬆了不少。
“我隻是沒想到……竟真的有了。”原悄道。
“這些年我在醫館,見過不少有孕之人,哪怕是成了親的人,驟然得知有孕也難免會激動。”一旁的餘舟開口道:“你隻是需要一點時間門慢慢來接受,不必太苦惱,也不要鑽牛角尖。”
原悄低頭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旁人要做父親的,應該會高興吧?”
“高興的自然有,不高興的也有。”餘舟道:“我當初得知有了寶寶的時候,也難受了好久,哭了好幾天呢。”
原悄一怔,有些驚訝地看向餘舟。
難道餘敏行當真是餘舟的孩子?
餘先生和彆的女人生了個孩子?
怪不得這孩子姓餘……
隻是他沒想到裴將軍竟然能接受這種事!
“原哥,彆想歪了。”一旁的餘敏行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開口道。
原悄看看餘敏行又看看餘舟,心道少年這眉眼確實和餘先生很像,生得很靈動,但五官輪廓卻更像裴斯遠,屬於那種略顯淩厲的俊朗。
所以這真是餘先生和裴將軍生的?
可他明明記得餘先生不是Omega啊,他怎麼能生孩子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餘先生……我不大明白。”
“就是你想的那樣,寶寶是我和裴將軍的孩子。”餘舟道。
“可您上回說您不是Omega。”
“不是隻有Omega才能生孩子。”餘舟歎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往後有機會慢慢同你說。我告訴你這件事情,隻是想讓你知道,你現在覺得不安或者害怕,都是人之常情,每個人肚子裡突然多了個小生命,肯定都需要時間門來消化的。”
“餘先生,您當時……”
“我當時和裴將軍也沒正式在一起呢?反正也是亂七八糟的,當時大夫說我這孩子生不出來肯定要沒命,後來你也看到了……”餘舟看了一眼一旁立著的餘敏行,“總之事情肯定不會是最壞的那種,你不要太擔心,給自己一點時間門,不用逼著自己那麼著急做決定。”
原悄被他這麼一安慰,眼圈微微有些泛紅。
他怎麼能不擔心呢,他自己都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哪裡知道該怎麼做父親?
“如果我不要……”
“哥,彆那麼著急啊。”餘敏行道,“你看看我,當初我爹要是這麼著急,哪兒還有我什麼事兒。你長得這麼好看,衛師兄也不醜,你們的孩子將來肯定比我有出息。”
餘敏行沒有走仕途,在很多人眼裡或許不算多有成就。
但原悄聽說過,他雖沒有科考,書讀得卻不少,自幼就跟著兩位父親到處遊曆,見過的世麵多,也習得了一身好醫術。在原悄看來,這孩子確實挺值得驕傲的。
“我爹爹常說,每個人都該有機會做選擇,孩子在你肚子裡,想不想要全憑你自己做主。”餘敏行道:“我讓你彆著急,不是勸你一定要生。隻是這確實是一件大事,我希望你不要衝動之下做決定,好好想清楚。”
“一般來說,個月之前都不算太麻煩,所以你還有很多時間門可以考慮。”餘舟道:“你冷靜下來想想清楚,等你想好了,不管是什麼決定,我們都會幫你。”
原悄聽他這麼說,心中的焦慮總算是消散了不少。
他其實挺怕餘先生會勸他生下來的,哪怕在星際時代,他也見過不少那樣的例子,一旦Omega有了身孕,所有人都會把目光集中在孩子身上,考慮著怎麼做選擇對孩子更好,仿佛Omega的意誌一點也不重要。
人們賦予了Omega這個性彆太多的“義務”和“光環”,仿佛他們天生就該是隱忍的,甘願犧牲的,否則他們就會被視為自私的人。
但餘舟沒那麼做,這讓原悄有一種被在意的感覺。
“你們能替我保密嗎?”原悄問。
“當然,等你想通了,自己去決定要不要和誰分擔或者分享這件事。”餘舟道:“在這之前,如果你有疑問或者想找人傾訴,都可以來找我。”
“嗯。”原悄點了點頭,這才有了點真實的感覺。
從這一刻開始,他就得慢慢去接受,自己的肚子裡多了一個小生命。
而他也有權利去決定這個小生命的去留……
當日,餘舟派餘敏行將原悄送回了原府。
將人送到後,餘敏行又找來金錠子交代了幾句。
“哥這幾日染了風寒,身子不大好,你彆讓他操勞。”餘敏行道。
“好嘞,多謝餘小公子。”金錠子忙道:“要不要給我家公子弄幾副藥?”
“不必,我已經幫他看過了。你帶我去你們府上的廚房看一眼,我朝廚子交待幾句,這段日子哥的飲食也要稍加注意些。”原悄現在有孕在身,衣食住行都不能馬虎,在他做出決定之前,餘敏行得幫他都安排好,免得出了岔子。
金錠子不疑有他,忙帶著餘敏行去了趟廚房。
餘敏行大概將原悄不能吃的東西朝廚子交代了一番,怕對方起疑,他特意說了幾種彆的食材混淆視聽。
待朝廚子交待完之後,餘敏行又去後院找原君懷打了個招呼。
他自幼跟著原家兄弟一起長大,關係還算親厚,也算是原君懷半個弟弟了。
從原府出來後,他剛拐過街角,就撞到了衛南辭。
不用說,一看對方這架勢就是故意堵他呢。
“衛師兄。”餘敏行一見他,又恢複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衛南辭強忍著把人揍一頓的衝動,笑道:“請你吃好吃的,去不去?”
“望月閣?”“行。”
隨後,兩人便去了望月閣。
“他們這兒的梨花白……”
“不許喝酒,不然告訴你爹。”
“我就是說說,衛師兄,你今日不當值嗎?”
“彆跟我打哈哈,郎怎麼了?”
“衛師兄您這態度,也不像是求人的態度啊。”
“我這叫先禮後兵,好好請你吃飯你不說話,我可就不客氣了。”
“你不敢。”
“你可以試試。”
餘敏行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笑道:“原家哥沒病,隻是思慮過重,很重的那種。”
“蒙我?”
“衛師兄,我十一歲就跟著薑大夫在濟仁堂坐堂給人診病,醫德還是有的。原家哥的病,除非他自己告訴你,否則你揍我也沒用。”
“給你銀子呢?”
“不缺。”
“我府上的東西,任你挑。”
“我們家好東西可不比你家少。”
“到底要怎麼樣才肯說?”
“衛師兄,我看在你往日待我不薄的份兒上,跟你說句有用的。”餘敏行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道:“趁早收手,彆和原師兄過不去了。”
衛南辭與原君恪的恩怨,顯然早已不是秘密,連餘敏行都知道。
“我早就與他和好了。”衛南辭道。
“單方麵的吧?我怎麼聽說,你現在連原府的門都進不去,隻能翻牆?”
“師父怎麼什麼都告訴你?”
“我爹隻是告誡我,讓我彆像你這麼沒出息。”
衛南辭有些無奈,心道自己在這小子麵前,是半點做師兄的威嚴也沒有了。
“哥,這段日子,千萬彆惹人家不痛快。”餘敏行又道。
“話說明白些。”
“原家哥思慮重是真的,你要真在意他,就彆去招惹,不然真讓你氣著了,我可幫不了你。”餘敏行說罷朝他一挑眉,“將來,你會謝我的。”
衛南辭心說謝不謝你不好說,想揍你肯定是發自內心的。
但他還算知輕重,知道餘敏行這話多半不是開玩笑,倒也聽進去了。
今日在江月齋時他就感覺到了,原悄是真的在躲他。
若他不管不顧硬往上湊,保不齊就會適得其反。餘敏行在望月閣敲了衛南辭一頓飯。
回府後,裴斯遠已經從宮裡回來了。
“身上有酒味。”裴斯遠擰眉道。
“衛師兄喝的,我一滴沒沾。”
“沒揍你?”
“他哪兒敢啊,總得顧及爹的麵子吧?”餘敏行沒跟他多說什麼,去後頭找了一趟餘舟。
餘舟又在研究他那曲不成調的曲子呢,見餘敏行來了,忙收了手。
“送回去了?”
“嗯,還陪衛師兄吃了頓飯。”
“小衛問你了?”
“我沒說。”餘敏行盤膝坐在餘舟對麵,問道:“爹爹,你說哥會告訴衛師兄嗎?”
“肯定會說的,他隻是需要一點點時間門。”
“你當初有我的時候,也像他這麼苦惱嗎?”餘舟想了想,笑道:“非常苦惱,所以你要記住,往後有了心悅之人,定要約束好自己,不要讓人家也經曆這種苦惱,知道嗎?”
“嗯。”餘敏行認真點了點頭,接過餘舟的琴撫了一曲。
餘舟聽完自家兒子這一曲,想撫琴的念頭蕩然無存。
他學了這麼些年都撫不好,這小子聽了幾次就會了,真是沒天理。
原悄這兩日一直待在府中沒出去過。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有孕的緣故,他這兩日渾身都沒力氣,什麼也不想做,隻想賴在床上。
因為孕期還早,他這會兒反應並不是特彆大,隻偶爾有點犯惡心。
還有就是夜裡做夢比較多,有時候一夜幾乎都在做夢,這就導致人更疲憊。
最近他經常夢到那個小火球。
小火球好像是猜到了他的心事,有時候會在夢裡抱著他哭,像是在撒嬌。
後來原悄才明白過來,這小火球是嫌自己有過不要他的念頭。
原悄被他哭得心軟,在夢裡哄了幾句,說自己沒不要他。
小火球聽他這麼說就高興了,也不哭了,圍著原悄一直蹭。
說來也奇怪,明明夢裡的小火球連個具體的形狀都沒有,但原悄就是越瞧越覺得可愛。
隻要小火球一哭,他就心疼,小火球撒嬌,他就心軟,小火球高興他也跟著高興。
那感覺真的太奇妙了,就好像這世界上有一個小小的生命,是與他完完全全聯結在一起的。
那晚原悄醒來的時候,唇角還帶著點不自知的笑意。
他坐起身輕輕嗅了嗅,總覺得周圍有零星的烈焰味,這令他很是心安。隻是不知道這味道是不是因為那個夢導致他產生了錯覺。
想到夢裡那模模糊糊的小家夥,他又止不住有些心軟。
原悄知道,生孩子是一件很累,很辛苦的事情,還伴隨著無數的責任和壓力,坦白說他並沒有做好準備要經曆這一切。
一個十九歲的少年,哪裡會想到自己這麼快會做父親?
在星際時代,大部分的Omega都要等到一十五歲,甚至十歲左右才會生育。因為那個年齡的人,已經擁有了相對成熟的人格,也能負擔起養育的責任。
原悄這孩子來得太早了些。
穿到這個世界裡時,他甚至想過自己這一生或許都不需要經曆這個了。
這小火球……不對,這孩子的出現,對他來說是個十足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