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麵宿舍樓三層。
此時此地過於安靜,在沈明燭聽來,他的腳步聲也就顯得格外重。
與此同時他察覺到,巫潯竹的腳步聲卻似乎顯得有些輕,跟他去劇院之前的腳步聲有著頗為微妙的差彆。
這會兒我扶著的,真的是一個人嗎?
沈明燭的腦中下意識滑過了這樣的念頭。
然後他略垂眸,看的是自己右手所在的大概位置。
他的右手正輕輕搭在巫潯竹的小臂上,被他帶領著行走於黑暗中。
沈明燭意識到自己從登樓梯開始,每一步都走得很順。
巫潯竹明顯很有經驗,完全不像第一次引導瞎子爬樓梯。
聯想到先前在酒店他在自己的床頭放水杯、以及他給地上鋪矽膠墊的動作,沈明燭認為自己幾乎可以下斷語——
這一定不是巫潯竹第一次照顧盲人。
他以前也這樣照顧過某個瞎子嗎?
他到底是不是人?
如果他不是人……
以前被他照顧的瞎子,又到底是個什麼物種呢?
這些念頭在沈明燭的腦中快速滑過。
眼下他卻也顧不上多想。
看一眼視野裡的倒計時,他與巫潯竹快速探索起了第三層樓。
很快,兩人已把第三層的三間住房全部探索完畢。
抬步進入第四間宿舍後不久,沈明燭聽見了巫潯竹先他一步翻找起東西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他道:“這裡應該就是那個男人的房間。這裡有許許多多他抱著彩衣的照片。
“另外……我找到了一個病曆本和診斷報告,上麵有這個人的名字。他叫馮文昌。”
【獲得關鍵NPC之一的名字:馮文昌】
【主線遊戲進度:30%】
沈明燭眼前傳來了這樣的文字提示。
他朝巫潯竹伸出手。“給我看看。”
數秒後,沈明燭握住了馮文昌的病例。
【獲得關鍵劇情線索:“馮文昌的病情”】
【可以解鎖一段關鍵回憶:[命不久矣]】
以第一視角,沈明燭看到了這段回憶。
他跟隨著馮文昌,來到了一個較現在的醫院比起來,看起來格外簡陋落後的診療室內。
那個年代的醫院把最基礎的治病救人做好就不錯了,尚沒有注重病人隱私的理念,診療室的房門就那麼大開著,小小的房間內擠了不少人,門外排隊的人也非常多。
“醫生,我報告出來了,你先看看我的唄!”
“醫生不好意思,我馬上還得回去乾活,你看我這個指標啥意思啊……”
“等一等!彆急啊,大家都等一等!按排隊順序來!”
戴著一副厚重眼鏡的醫生皺緊眉頭喊了這麼一聲後,顧不上理會周圍其餘人,隻是神情凝重地看向了馮文昌。
“是這
樣的啊……你這種情況,我其實都不太建議手術了。手術的意義不大。你估計也撐不住。你……你估計還有半年到一年吧。建議你過好人生最後的這段日子,這比什麼都重要。”
馮文昌臉上滿是胡子與皺紋,叫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醫生也隻能從他失神的雙眼裡看出,此刻他有些失魂落魄,大概有些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不過病人這樣的反應,醫生大概見得多了,因此也見怪不怪,並沒有表現出太過多餘的同情。
隻聽馮文昌喃喃道:“我以為我撐一撐……還能陪她十年……沒想到,連一年時間都不剩了嗎……”
醫生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什麼後再道:“你說的是你的愛人是嗎?好好安慰一下她吧……大家都要想開點。到歲數了,確實有很多毛病就找上來了。有的時候啊,一切都是命。半點不由人啊!
“對了,你有孩子嗎?可以把他們叫來找我,我給他們說一些照顧你的注意事項。”
“孩子……哦對,孩子……”
馮文昌忽然笑了一下,眼睛裡也有了光。
他對醫生道:“我可以有很多孩子。我可以有很多孩子的!!
“我們可以有很多由木偶做的孩子。我死了。他們可以替我照顧她……人有生老病死,但木偶不會。
“木偶娃娃不會老、不會生病、也不會死……隻可惜,我擔心他們照顧不好她呀……他們沒有靈魂,怎麼才能懂事呢?他們知道該怎麼照顧媽媽嗎?他們恐怕不會啊……”
聞言,周圍的其餘病號、病號家屬不由竊竊私語起來。
“他不會是在說,他要造木偶娃娃吧?”
“可不就是這個意思!搞不好他的愛人都是木偶。他有精神病吧!”
“哎呀,這人是……這人是馮師傅啊!我看過他的木偶戲!他之前很有名的!可惜了……聽說被戲團趕了出去,後來他就落魄了。”
“馮師傅?哦哦,我知道他,裡水鎮木偶戲戲團的吧!”
……
人們大概是感到了幾分恐慌,下意識後退了數步。
這些話一字不落地進了醫生的耳朵裡。
醫生的表情明顯有著幾分震驚,還有幾分害怕。
他趕緊叫來自己的學生。“你陪這位……這位馮師傅去走廊上聊聊,好好安慰他一下。我這兒還有好多病號,我得抓緊時間了!”
回憶至此結束。
【主線劇情進度:40%】
這一刻沈明燭的心情格外沉重。
就好像接受死亡宣判的人是他,接受周圍人的不理解的眼神、嘲諷的話語的人是他,被認為是精神病的人也是他。
他的心中充滿了不甘、不舍、以及憤怒。
為什麼得這種病的人是我,而不是其他人?
為什麼老天這麼不公平?!
不……等等……這是馮文昌的想法。
不是我。
得
病的是馮文昌。我沒有得病。
我確實沒有得病……
但是……但是我瞎了!
是那個人害我瞎的!
如果我跟馮文昌一樣,隻剩一年的壽命了,我該拿這段時間來做什麼?
沈明燭捏緊手裡的病例本,小臂上青筋都冒了出來。
下一刻他咬牙切齒道:“我要殺了他!”
然後他聽見巫潯竹在自己的耳邊問:“你想殺誰?”
巫潯竹略躬了身,說這話的時候幾乎貼上了沈明燭的耳朵。
沈明燭緊握著馮文昌的病例本,明顯還沒有從這本子所攜帶的殘念和情緒中抽離,當即咬著後槽牙道:“沒什麼!”
巫潯竹離他極近,從這個角度幾乎能看見他鼻尖上細微的絨毛。
他用低若氣聲,而又十分篤定的語氣道:“你想殺的是我。”
“你……”
“沒關係。”巫潯竹眼帶笑意地低聲開口,“就算恨我也沒有關係。”
數秒後,沈明燭手裡的病例本被抽走。
他心裡的戾氣減輕了一些,頭腦也恢複了清明。
想起什麼來,他側頭看向巫潯竹的方向。“你剛才……說什麼?”
巫潯竹把病例本收起來,盯著沈明燭的眼睛道:“你說你恨我。所以我剛才說,就算恨我也沒有關係。”
聞言,沈明燭眨了幾下眼睛,然後道:“哦。那應該是我代入了馮文昌的情緒說的胡話。彆介意。”
巫潯竹看著他輕聲道:“嗯。我知道。所以我說沒關係。”
沈明燭微微皺眉,顯然感覺到了哪裡不對勁。
但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在意,隻是走到桌邊,伸出手按在了上麵。
他觸及到了一片冰涼。
他意識到桌上放著一大塊玻璃板。
過去條件不好,有時候人們想把照片、發票之類的重要紙質物品封存得好一些,會將它們壓在玻璃板下。
這裡既然有玻璃板,想來有很重要的東西被保存在了這裡。
沈明燭當即問:“這下麵有什麼?”
巫潯竹道:“病例本和診斷書都在這下麵壓著。它們露了個頭在外麵,所以我剛才直接把它們抽了出來。
“除了這兩樣東西,這裡放著很多馮文昌和偶人彩衣的照片。另外……”
巫潯竹話音一頓,上前拿掉了桌子上的所有東西,繼而掀開玻璃板,取出了壓在下麵的一樣物什。
“小燭,攤開手。”
沈明燭攤開了右手。
緊接著他感覺到掌心出現了一枚極輕極薄的東西。
左手放下盲杖,沈明燭用指尖夾起這枚東西捏了捏,再放在鼻子前聞了聞,能聞到極淡極淡的、若有若無的玫瑰花香。
“這是……乾枯之後的玫瑰?”沈明燭道。
巫潯竹點頭。“對。居然把一片玫瑰花壓在這種地方。它應該有什麼重要的含義。你試試看
,能不能看到相關記憶。”
沈明燭重新握住這玫瑰花,過了一會兒,果然又解鎖了一段記憶。
這段記憶叫[散落一地的玫瑰]。
玻璃板下,這片乾枯的玫瑰花就放在病例本和診斷書的附近。
沈明燭發現,這片花瓣相關的記憶,也確實與馮文昌從醫生那裡聽說自己最多隻能再活一年這件事,發生在同一天——
那一日,從醫院離開後,馮文昌如行屍走肉般行走在喧鬨的市中心,周圍有許多人正對著他指指點點。
“我認識這個人……他演木偶戲演得好極了。但他太沉迷這玩意兒了……你們知道嗎?他愛上了一個木偶!
“剛才醫生說他活不久了……那會兒我在走廊上排隊呢,什麼都聽見了,他居然跟醫生說,他要和木偶搞一堆木偶孩子出來!”
“什麼?這麼可怕嗎?”
“沒錯沒錯,他說的沒錯,我也聽到啦,醫生臉都嚇白了!”
“這事兒我聽說過,裡水鎮早就傳開了。他們說,李師傅愛上的那個木偶,好像真的活過來了……這不會是真的吧?”
“木偶怎麼可能活過來?這馮師傅恐怕是得失心瘋了。精神病,你們曉得吧?他腦子出問題了呀!”
“哎,真是令人唏噓……好幾年前,我還特意去裡水鎮看過馮師傅的戲呢……他很厲害的!
“我聽說,帝都之前有人請他們戲團去大會堂表演呢!他們戲團前途無量,馮師傅本也應該前途無量的。可惜了!”
“我跟你們的看法不一樣。照我看,馮師傅未必是瘋了。
“我見過那木偶,她叫彩衣。她漂亮歸漂亮,但確實嚇人得很,盯著人看的時候,真讓人覺得她是活物啊!
“你們看啊,這馮師傅才50來歲,看起來卻跟70歲的老人一樣……自從喜歡上彩衣,他好像就開始老得很快了!
“那木偶人搞不好真的有問題,就跟女鬼一樣,會吸男人的精氣!”
“行了。彆當人的麵說這些了。不管怎麼樣,馮師傅都挺可憐的……
“他好像已經被戲團趕走了?他現在窮得很呐,恐怕連治病的錢都沒有了。以後該怎麼辦?”
……
馮文昌對這些置若罔聞,隻是緩步往前走著。
他的表情非常的平靜,就好像什麼都不在意。
走到一處地方,他忽然停了下來。
那是一家花店。擺在最外側的,是白玫瑰、黃玫瑰、還有紅玫瑰。
被花香吸引的馮文昌停下腳步,看向玫瑰,麵露幾分癡纏。
他一手抓著病曆本、檢查報告等物什,另一手則從兜裡掏出了一些錢,然後走到花店買了一束豔紅色的玫瑰花。
“彩衣很喜歡玫瑰……上次送她玫瑰的時候,她高興極了,我得多帶點玫瑰給她……”
馮文昌笑了。他臉上的胡子當即隨著皺紋一起抖動起來。
想到彩衣見到這玫瑰的樣子
,他很是高興,連回家的腳步都快了許多。
然而下一瞬,“啪”得一下,一顆小石子兒砸到了他的後背上。
“81歲的怪老頭,愛上了18歲的木偶人!”
“木偶是妖怪,老頭也是妖怪,兩個妖怪湊成了堆!”
“一對妖怪沒人愛,活該一起被埋汰……”
這是從一群小孩兒的嘴裡喊出來的。
也不知道是誰胡亂編造的順口溜。
他們一邊唱,一邊撿起地上的石子兒,或者剛吃完的水果果皮往馮文昌身上砸去。場麵一度非常混亂。
很快有大人過來嗬斥,並嘗試阻止他們。
“好了,小朋友們趕緊站成一排,讓老師清點一下人數……”
“大家要聽老師的話,不然下次老師不帶你們來春遊了!”
“咱們都是從裡水鎮出來的,這到了市裡,可不能丟我們鎮上人的臉。大家趕緊站好——”
然而這位年輕的教師並沒能立刻阻止這些頑劣的學生。
“我爸說了,那個人就是個老妖怪!”
“就是啊,他嚇人,他做的那個木偶也嚇人!”
“我爸爸媽媽、街裡街坊也都是這個意思!他是一個怪物,是裡水鎮的恥辱!我們應該打死他,免得他繼續害人!也免得他丟我們裡水鎮的臉!”
“我們要為民除害,我們才不丟人呢!丟人的是他!是他!!!”
頑劣的孩子們朝馮文昌蜂擁而上。
身體虛弱而衰老的他很輕易就被推倒在地。
他用力護住懷裡的玫瑰,可是花瓣嬌弱,很快就散落一地,被人踩臟,再難恢複原樣。
老師和看不下去的路人最終阻止了那幫頑劣的孩子。
可是玫瑰花已經全部毀了,也全部被弄臟了。
馮文昌仔細尋找了一番,發現隻剩衣襟上黏著的一朵花瓣尚且乾淨完好。他便將它小心翼翼取下來,放進了胸前的衣服口袋裡,再爬起來,緩步往鎮上的方向走去。
背對著無限美麗的夕陽,馮文昌的背影顯得蒼老、佝僂、寂寥。
拍了拍裝有那片玫瑰花瓣的口袋,他不停地自言自語:
“哎,可惜我沒錢了……不能給彩衣再買一束新的玫瑰花了……”
“我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我怎麼會這麼窮呢?
“對了……人會貧窮,貧窮了就會誌短,但木偶不會……木偶不會受到貧窮的困擾。所以……做人乾什麼呢?做木偶多好?
“彩衣是個木偶……她受我操控……隻有她永遠不會嫌棄我有多窮……嘿嘿……她不嫌棄我……她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
“人會老,會生病,會受傷……木偶不會……”
“人會人雲亦雲,黑白不分,是非不辨,木偶不會……”
“人會攻擊同類,辱罵同類,毆打同流,木偶不會……”
“人類分尊卑長幼,分三教九流……木偶不會…
…()”
人類的孩子小時候頑劣,卑鄙,長大後會通通變成人渣……但是木偶孩子不會……木偶孩子永遠長不大!()”
“他們都該變成木偶……”
“木偶隻要被支配就好了。”
“木偶最聽話也最懂事……稍微動一動那些操縱它們的線,它們就會乖乖聽話……木偶會永遠聽話……”
“做人乾什麼呢?做木偶多好啊……”
“嘻嘻……嘿嘿……做人乾什麼?該做木偶!該做木偶!!!”
回憶至此結束。
沈明燭眼睛有些發直,默默念著語無倫次的話:
“操控他們……我要操控所有人……”
“我要把他們全都變成木偶!”
“我要……我要讓他們全都乖乖聽我的話……”
“他們要照顧彩衣。”
“我……我也要照顧彩衣……”
“可是,怎麼才能把人變成木偶呢?”
昏暗的宿舍內,巫潯竹及時將數根銀針紮進沈明燭的身體。
沈明燭回過神來,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額頭已被冷汗浸透。
他看到了新的提示——【主線劇情進度:50%】
15分鐘的倒計時在這一刻消失。
看來文字認為他這一階段的探索是有效的。
暫時沒有收到彆的任務,沈明燭微微呼出一口氣,對巫潯竹道:“我們先回去看看薛凝的情況,再考慮去其他地方。”
他手心的花瓣被取走,很快又有新的東西放了過來。
沈明燭第一反應是巫潯竹又找到了新的線索。
但很快他反應過來,巫潯竹這會兒遞來的是一張紙巾。
“……謝謝。”
沈明燭拿起紙巾擦起了額頭。
見他弄了差不多了,巫潯竹伸出手直接將他手裡的紙巾抽走。
“我會找地方將它扔掉。”
“好。再次謝謝。”
片刻後,沈明燭的手搭在了巫潯竹的小臂上。
兩個人就這麼一起朝對麵宿舍樓走去。
路上,沈明燭將看到的第一段記憶告訴了巫潯竹。
“這個馮文昌的戾氣很重。我能感覺到……他得不到理解,一路以來遭受了很多的白眼和嘲笑。他的心理問題很嚴重。他急需一個宣泄口。該不會……他把那些孩子都變成了木偶人?”
“那些孩子長什麼樣,還記得嗎?”巫潯竹問,“比如……有沒有一個孩子的額頭有個大痦子?”
“有!你在哪裡見過這孩子?”沈明燭不由問。
巫潯竹道:“對麵那棟宿舍樓的一樓走廊上,有一張集體大合照,是裡水鎮木偶戲戲團的工作人員和家屬一起拍的。照片上有個孩子的額頭,有個非常明顯的大痦子。
“所以……那些辱罵毆打馮文昌,還毀了他玫瑰花的孩子,大部分都是戲團工作人員生的。”
聽罷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