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奧斯卡的聲音裡充滿了震驚。
他都顧不得剛才聽到的從奧黛麗那邊傳來的響動,也不管地上的菜,飛快往床邊跑去。
已經瘦得跟皮包骨一樣的媽媽臉上有著笑容,
說真的,那笑容牽動著鬆弛的皮膚和萎縮的肌肉,一點也不好看,甚至說句恐怖都可以。
這個笑容在黛麗眼中是嚇人的,但在奧斯卡眼中卻恍若隔世。
奧斯卡來到床前,他覺得自己胸腔裡擠滿了這幾個月存的話,想對著似乎打起精神來的媽媽講。但又因為對方打起精神得過於突然,他猝不及防下又不知道從哪一句開始講,最後隻能嘴巴張了又張,看得搖籃裡的黛麗都為他著急。
曆時四個月,被王婆花費了一個金魂幣買的羊魂獸奶養得能讓人勉強在臉上捏出一層薄薄肉肉的女嬰,又悄悄拉著搖籃欄杆坐了起來。因著奧斯卡此時的心不在焉,她這準備好的驚嚇倒也沒進行得順利。
不過她也不在意這個,畢竟此時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媽媽此時的狀態吧。
快三歲的奧斯卡沒見識過也不懂得,一個心如死灰在床上躺得身體萎靡的人突然打起精神來意味著什麼。但心理比他成熟十幾歲的黛麗很清楚——如果不是對方突然想通,那就是,最後的回光返照了!
經曆了對方四個月的不聞不問,黛麗並不覺得這位媽媽是前者——所以,這是,最後一點相處時間了吧?
說真的,黛麗對這世的媽媽印象很單薄,對方整日在床上很少出聲和動彈。而她自己此時也是個移動全靠兄弟、話都說不出口的嬰兒,所以她自覺是辦不到什麼的,比如靠近那位她想親近卻無法從心理和身體上靠近的媽媽,又比如開口寬慰對方或是逗笑整日垂淚的對方......很可惜,她都辦不到。
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非必要不鬨騰到她和兄弟,而這也讓這個木屋裡一點也不像增加了新生命般的有生機活力......
雖說黛麗對這世的媽媽沒有太深的感情,但這並不代表她會希望讓她死去。
到底是感激對方的,明白生命寶貴的黛麗,對這位隻有漠視態度的媽媽產生不了更多的怨念——畢竟,好歹她沒有漠視到不讓她出生,還給了她一個兄弟,不是嘛。
所以黛麗願意在之前保持安靜,也願意在此時繼續安靜,不去打擾回光返照的媽媽和兄弟的談話......
阿妙此時的狀態並不算好,她可能也隱隱知道自己即將到來的結局了。
也或許是回光返照讓她渾噩的思維難得清晰了,所以她難得眼底有了自己兒子此時的模樣。
小小的奧斯卡在這兩個月裡已經不像之前那樣鬨騰跳脫,他成長了,不管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銀發太久沒打理,已經長長到肩頭了,暗金色的眸子像極了——那人......
作為母親,阿妙是欣慰的,但想到讓對方成長的原因,她又是百感交集的。
在想到那人時,她更是神情恍惚了一瞬。
但到底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也或許是等到真正要離開時才會生出的緊迫感,所以她不敢再像之前那樣消沉下去——難得暫時不悲傷的她才發現自己還有好多話想對孩子說......
所以在奧斯卡找話題問她要不要喝水時,阿妙阻止了對方去倒水的動作。
她費勁兒地抬手,看著自己瘦骨嶙峋的指節,她有些恍然和隨即想通的釋然。
隨後她將手輕輕地放到奧斯卡的臉上。“不要去忙了,兒子。在這最後的時間,陪媽媽聊聊吧。”
或許是將死之人更不在乎生死這個話題,所以她很直白地就講明了自己此時的狀態。
奧斯卡隱隱的‘媽媽是不是要好起來了?’希翼被打破,
或許也因為被王婆和村醫提前告知過,所以奧斯卡聽到對方就快徹底離開了的消息時,倒也沒有特彆地不敢置信。
但是,就算是清楚對方就要走上一條無法逆轉的道路,奧斯卡還是不舍,依舊不舍——他怎麼可能舍得呀?
這要離開的,是他的媽媽啊。
當黛麗聽到奧斯卡壓低嗓音的泣音時,她並不驚訝,因為她很清楚,沒有孩子天生不期待媽媽陪伴的,就算這是個不作為的母親,內心溫柔的兄弟也不會那麼容易接受她的離去。
就像是她,偶爾也會隱隱期待,等到自己長大點,可以去接觸對方了,再嘗試去改變對方對自己的看法,並和小哥哥一起照顧對方,是不是就可以順勢叫出那聲媽媽了?
但很可惜,那個未來已經不存在了。
還是那句話,她可能真的沒有“叫媽媽然後得到回應”的命吧......
阿妙不清楚四個月大的女嬰在想什麼,但她看見了對方剛才那倒下又努力支楞起來的模樣。
她看著對方澄澈的燦金色眼眸,以及那隔代遺傳自她祖母的黑色發茬——渾濁的金眸裡閃過了什麼,但她沒有在這時候說出來。
因為她還要靜靜聽完奧斯卡抽噎著敘述的過去幾個月的生活——奧斯卡已經懂得了什麼是報喜不報憂,在他的講述裡,去田地裡乾活被說成是學習種喜歡的菜吃,去森林撿柴被說成去森林冒險,去趕雞喂雞被說成跟小動物鬥智鬥勇——
雖然奧斯卡說得還算是有趣,但阿妙好歹也是個成年人了,就算是曾經被父母和丈夫嬌養著,她也知道——一個要背負起家庭重擔的小孩能有什麼有趣的生活,無非是將剔除了玩耍的時間全部拿去勞累乾活罷了。
於是阿妙捧住奧斯卡的臉,垂眸輕歎一聲,“...我很抱歉,兒子。”
看著奧斯卡想要接話,阿妙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不需要反駁,兒子,你和我都清楚的。”
在奧斯萊還在的時候,因為知道奧斯卡早慧,大人們都不會用幼稚地語氣去跟他說話。所以阿妙此時很明白奧斯卡聽得懂的。
奧斯卡也確實是懂的,他聽懂了媽媽的意思——她在為明明大人還在卻讓他挑起家庭擔子的事情道歉。
奧斯卡反手抓住阿妙那雙枯瘦還有點冷的手掌,輕輕圈住對方的尾指,表示自己清楚了——
而奧斯卡的動作又不僅僅代表著他的理解,更多的,卻是一種‘我知道,但我原諒你’的意思。
阿妙清楚這個意思,也正是因為清楚這個意思,她才會感覺內心的感動和回光返照時明悟‘自己的選擇究竟給孩子帶去多大傷害’的愧疚幾乎要衝出心臟了!
阿妙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隨後她沒忍住又流出了眼淚。
她已經流了太多的淚了,所以這最後流出淚水竟然帶了點淡淡的紅,像是衝淡的血色。
“不需要原諒我的,兒子,我們都清楚,是我太懦弱了,我不像你們爸爸那樣堅強。”
“我也知道,媽媽這遲來的愧疚什麼用也沒有,我也不能再為你們做些什麼,但是,”阿妙深吸一口氣,“但是,我知道有些話再不說就晚了。”
她渾濁的眸子裡難得閃爍著理性的神色,“兒子,我相信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應該也知道的,造成現在這種生活情況的錯誤在我,你應該怪我的。”
“錯?”奧斯卡含淚茫然——向來被爸爸教導要原諒媽媽不堅強的孩子很茫然,原來,媽媽的那些選擇,他可以說錯嗎?“媽媽的錯?”
阿妙知道過去奧斯萊的教育太過於偏袒她了,但那時候她也青春年少,正享受這種無論對錯的偏愛,所以即便知道這種教育並不是正確的,她也沒想過去改變吧。或者這就是自私吧——但那種自私也是有報應的,就如她一旦失去那個偏袒她的靠山,她就被現實擊垮憔悴,經受不住風霜地即將消逝。
“是我的錯,奧斯卡,”阿妙輕撫著奧斯卡的麵龐,麵色羞愧,“都怪媽媽太懦弱了。”
——不怪奧斯萊的寵溺,隻怪她自己的沉溺。但凡她要是能立起來一點,不會反駁她的奧斯萊也不會阻攔她成長,這樣在失去他後,她也能勉強學著支撐這個破碎又沉重的家。
阿妙在生命即將走到儘頭時,醒悟了。
但也跟之前說的那樣,醒悟並不代表她有機會去改變——並且,她真的,真的是想改變自己嗎?
不是——
阿妙有過愧疚,但並沒有後悔。她還是想要早點去往奧斯萊的身邊,繼續當她的嬌花。
所以她是醒悟了,但也隻是彌留之際醒悟了對孩子們的愧疚。
並且現在也由不得她後悔了——在有限的時間內,她唯一能做到的也隻有這些沒用但能從某種意義上寬慰自己的愧疚——
#終究還是為了自己的安心#
阿妙明白,她的自私終究要貫穿自己這短暫的一生了。
但她不想因為自己的自私,而讓兒子做出違背自己本心的事情。
所以,她才要告訴奧斯卡——
“兒子,彆恨阿黛,”阿黛是奧黛麗的昵稱,和她的名字一樣早就被父母定奪,但可惜今天才是它第一次被知情人吐露。“我知道你累,知道你也想抱怨,知道你也想依靠誰——這很正常,畢竟你是孩子。但唯獨,你不能將一切都歸到阿黛身上。”
“阿黛是無辜的,”說到這裡,阿妙看了一眼那邊什麼都不知道(聽不懂)的奧黛麗,隨後又將視線放回被點破心思而內疚難堪的奧斯卡身上,“她是無辜的,和你一樣。”
這句話,不僅是在強調著奧斯卡和奧黛麗的關係,也是在說給阿妙自己聽的——帶著她的醒悟。
“媽媽做錯了,所以不要學媽媽,奧斯卡。”
——她這輩子不長,但做錯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阿妙想。
——她不該沉溺悲傷讓奧斯卡背負一切,也不該遷怒於奧黛麗。
那孩子就是個嬰兒,能做錯什麼?奧斯萊的死不應該遷怒於她,終究可恨的還是那倆打架波及到他的魂師才對。而因為阿妙自己的軟弱,不敢去恨那強大的魂尊,反倒是遷怒了不能反抗反駁的嬰兒——何其可笑也何其懦弱自私。
也是因為她自己的“言傳身教”,讓奧斯卡也學會了遷怒——明明在阿黛出生前,這孩子還嚷嚷著要當村子裡最好的哥哥,要帶弟弟或者妹妹去看他最喜歡的風景,玩他最喜歡的玩具......
所以,不應該的,那個明明對阿黛滿是期待的孩子不應該像此時一樣對她心懷芥蒂,還與她拉開距離,往後漸行漸遠......
這倆個孩子都是無辜的,本該情同手足的倆人不應該因為他們媽媽的過錯就久而生怨。
因為等到她離開,奧斯卡也就隻剩阿黛一個親人了——他也隻有她了。
“你如果要給這一切找個恨的對象的話,恨我吧,兒子,恨我的錯吧,奧斯卡,不要恨錯人了。”恨她的懦弱吧,恨她自私地把一切都壓在你身上;恨她的逃避吧,恨她不能滿足你渴求她活下去的想法;恨她的執拗不改吧,恨她即便愧疚也終究拿不出勇氣來陪你們去往未知的未來......
“我不奢求你的原諒,兒子,我隻希望你能將恨意轉移,認清自己的心,然後好好和阿黛一起生活。你是個好孩子,我相信你能把她教得比我和你父親還好。所以,我的兒子,往後要辛苦你了,也最後幫你軟弱無能的媽媽給長大後的阿黛帶一句話,對不起。”她對不起她,無辜的她本該在期望中降生,在大家的笑容裡成長,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帶著本不該有也不該屬於一個嬰兒的沉默......
阿妙醒悟的愧疚很徹底,但除了給奧斯卡點亮一顆心靈上‘啟明的星星’外,彆的也不過是給她自己的內疚做寬慰罷了。
這是現如今聽不懂話但努力把全部語句記下來的奧黛麗,在往後學會了泛大陸語言時回想起的感觸——
大概,這就是有母愛,但不多的表現吧......
所幸那時候的奧黛麗也並沒有更多的失望,因為她不覺得自己缺愛,也因為她有了一個因這時阿妙的話和之後發生的事情所轉變的哥哥,一個改變後合格的哥哥......
——奧家最後一個大人終究是沒撐過那個下午。
王婆聽到奧家傳來奧斯卡悲痛的哭喊時,就清楚了這個事實。
按照泛大陸上的土葬的風格,逝者沒有棺槨,隻有一個土坑,裡麵放入逝者整理體麵的身體以及她所喜歡的事物當陪葬品。之後再由逝者的親朋或者後人將土坑掩埋。
而阿妙的離去,最終也會變成了食魂村後山上,緊挨著奧斯萊的一個小土包。
因為奧家並不是沒有後人在的,所以與奧家相熟的村民們隻在草草祭拜後就離開了,留表現得堅強又獨立的奧斯卡一個人慢慢填土。
奧斯卡在這幾個月已經學會了如何使用農具,所以他知道怎麼能用最小的力度去鏟更多的土,也知道怎麼利用薄薄的乾繭去減少摩擦。這也讓他能在機械的運動下,留出空閒時間去理清亂糟糟的思緒——
媽媽的離開是突然又早有預料的事情。
奧斯卡悲傷嗎?悲傷的,不然也不會在媽媽徹底倒下不起時失聲痛哭。
但奧斯卡真的像阿妙期待地那樣,將滿腔怨恨轉移到她身上了嗎?大概有吧,但並不多。
阿妙的話,奧斯卡聽進去了。
他也知道了自己和奧黛麗之間隔著的是什麼了——那是他的遷怒和怨恨。
但也就像是媽媽說的那樣,他不該恨她,他可以恨媽媽,也可以恨自己太小終究給不了媽媽活下去的安全感——所以,他並沒有如阿妙想象的那樣,將怨恨一股腦地轉移給其他人,更多的,他留給了自己,他也在反思自己。
這是屬於奧斯卡這個早慧孩子自己的思考以及獨屬於他的溫柔......
在奧斯卡將最後一捧土鏟到土包上,再將村裡好心的木匠早早準備的刻字木牌給.插到土堆前,
時間已經悄然推著月亮到了半空。
奧斯卡將濕了又乾的衣領扯起來,縮了縮脖子,然後借此用衣服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終於搞定了——比之前給爸爸填土時快了不少,這也說明他在長大了不是嘛......
看了看並排著的兩個土包,奧斯卡抿了抿乾裂的唇,然後再一次跪在地上給他們磕了個頭。
泛大陸上沒有什麼祭拜相關的隆重傳統,這個大陸上的人相信先人死後靈魂會立刻去往一個活人抵達不了的神秘之地生活,人死後的身體不過是一個靈魂離開後要化作塵土的軀殼。所以大家對身後事並不是很在意。講究點的,如擁有族譜和宗祠存在的大家族會給先人立牌,處理族事時會將先人拉出來舉個例子。但像整日為了生計奔波的平民百姓,他們就算是想講究也沒有那個條件。
除了實在是想念先人會來看看,順便打掃一下以外。一般情況下,大家都不會在埋下一個人的時候再來這裡了。
所以,這應該是奧斯卡等到奧黛麗長到能被他帶來‘見一見’父母前的最後一次祭拜了。
奧斯卡起身後小心拍了拍手上的泥,避開那些被磨破的水泡,隨後將地上的鏟子工具給拿起來綁背上。
最後再看了一眼埋葬著這對早早離開的父母的土包後,
奧斯卡不再回頭,借著月光下山去了。
土包所在的山不高,離食魂村也是真的近。
所以奧斯卡按耐著對深夜寂靜的恐懼,數著自己的腳步聲,一點點向自己家靠近。
村裡的木屋基本都是一個樣式的,也就各家的喜好不同,裝飾不一樣罷了。
所以在看見院子裡有遍地粉色熒光植物的木屋時,奧斯卡就知道自己到家了。
奧斯卡正要鬆口氣,但又很快在回味起剛才那個想法時神色微僵——家?
隻剩奧黛麗和自己的地方是家嗎?
奧斯卡回答不上來。
深吸一口氣,奧斯卡推門而入。
食魂村的大家都不富裕,但也是知根知底的人,所以一般不會有鎖門的情況。
奧斯卡也因為隔壁王婆她們的所在,也放心將奧黛麗放在家裡一個下午。
但是,以往他不管什麼時候推門進來,奧黛麗都會趴在搖籃的欄杆縫隙看他——這次,對方卻在搖籃裡一動不動?
木屋裡的爐子是燃著的,可能是王婆怕他回家時摸黑摔倒,所以給他留了微弱的火光。
借著火光,奧斯卡下意識輕手輕腳地靠近搖籃——奧黛麗是睡著了?
應該是睡著了,女嬰雙眼緊閉著躺在搖籃裡。
奧斯卡輕呼出口氣,隨後將背後的鏟子放到屋子角落,再去爐子邊的水槽打水洗乾淨了手和臉。
這時“咕嚕——”,他的肚子叫了。
奧斯卡這時才想起,自己從下午起就沒有吃任何東西,之前是餓過頭了反倒是沒什麼感覺,現在一放鬆下來就感覺肚子裡空得燒心燒肺。
抹了把臉上的水漬,奧斯卡將爐子邊上的大缸打開,避開裡麵存放好的羊奶罐子,順了個巴掌大的番薯出來。隨便衝洗了一下,連皮都沒削地放進嘴裡。
幾口清甜的番薯下肚,奧斯卡這才感覺自己的狀態好了點,本來疲勞後的困頓思維也有了幾絲清明。
巴掌大的番薯並不能讓乾了許久體力活的奧斯卡滿足,
於是他又打開了大缸,但這一次,他注意到了剛才忽視的東西——番薯邊放著的羊魂獸奶罐子?
奧斯卡的手一僵,趕緊打開那個罐子——奧家沒有冰窖,奶這個東西根本不能久放。所以王婆每次都是買五天的奶量交給喂奧黛麗的他來存放的。
奧斯卡記得,今天應該是這次羊奶見底的時間;他也記起來了,他下午時進屋不僅是為了給自己做飯,也是到給奧黛麗喂奶的時間了。
但是——但是因為媽媽的突然去世,他又悲又痛,腦子都是渾噩的,再加上忙著給媽媽收拾遺物下葬,所以一時將奧黛麗要喝奶的事情給忘了!而沒有被他提醒的王婆也自然是不會擅自翻動他家存糧食的大缸!隻注意不讓奧黛麗拉床上就是她的全部要代工的‘工作’了!
所以,奶罐子裡的奶今早是剩個底,現如今還是剩個底!
奧斯卡看著奶罐子的現狀,心猛地一顫。
隨後不顧酸軟的腿腳,幾乎是跳著一樣起身,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搖籃跑!
嬰兒是餓不得的,它們餓了會哭。
但從奧黛麗出生後的第二周起,奧斯卡就再沒聽對方哭過。
所以哭聲根本不能判斷奧黛麗的情況,也就是說,餓了將近一天的奧黛麗此時不該是睡著的模樣!大人都不能在饑餓狀態睡熟,更何況是嬰兒——更何況是他一踏進屋子就會神奇看向他的奧黛麗!
奧斯卡幾乎是撲到搖籃上的,“奧黛麗?”
下午哭得過於大聲,所以此時奧斯卡的聲音很沙啞,幾個音節就讓他喉嚨乾痛。但他此時顧不得疼痛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呼喚沒有讓搖籃裡的嬰兒起一絲反應。
在發現這個狀況時,奧斯卡幾乎是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了一瞬——呼吸?!對,呼吸!
奧斯卡抓住了自己瞬間飄過的那絲靈感,將自己因為心臟狂跳而微抖的手指放到對方的鼻子下。
所幸,微弱的溫潤氣息撲打在了奧斯卡冰涼的手指上。
所幸,他的妹妹沒有如媽媽一樣,倒下後再也沒有起來的可能!
奧黛麗還能睜眼!所以,所以要趕緊帶她去看村醫才行!
奧斯卡想到了重點,伸手拍打了兩下自己顫抖的腿,然後振作起來。
飛快將奧黛麗的繈褓給捏攏,隨後就這麼將她往肩頭一攬,隨後也顧不得自己渾身肢體的抗議,拔腿就往屋外跑。
——腿好痛,手也是,但顧不得了,要快點,再快點,要帶奧黛麗去看村醫才行!
他不想......
“老傑斯!老傑斯救命呀!”
而就在奧斯卡邊抱著奧黛麗奮力奔跑,邊呼喊著村另外一頭的村醫名字時。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懷裡的女嬰睜開了眼——
黛麗有點懵,
她覺得自己自從轉世後,似乎老是在懵逼。
但這並不怪她啊!誰餓暈前看見的是木屋,醒來後卻看見滿目漆黑時不懵逼呢!
如果不是耳邊傳來熟悉的兄弟的聲音,她幾乎就以為自己是又轉世了!
是的,其實黛麗並沒有什麼大礙,她就是餓過頭了,餓暈了而已。
在下午的時候,黛麗見兄弟一邊強忍悲痛還一邊小大人一樣地給媽媽收拾遺物,更要出門去操.持葬禮。
她一邊心疼這個男孩的堅強,一邊也明白自己什麼也忙也幫不上。所以既然幫不上忙,她也就不想給對方再添點亂了。喝奶?算了吧,餓一頓又不會死人,等兄弟忙過了再喝奶吧。
不過按理說葬禮應該不會讓小孩忙太久吧?那她最遲在夜晚來臨前應該就能見到回來的兄弟,喝到兄弟喂來的奶了吧。但在夜晚到來前,她得給自己找點事情分散注意力。
所以在那個老婆婆(王婆)接手她前,黛麗就自己哄著自己睡著了——畢竟清醒著餓著好難受的,不如在還沒餓到抓心撓肺前進入夢鄉,這樣既不打擾兄弟,也讓自己不那麼難受。
但在夜晚來臨時,睡飽的黛麗醒來時,她睜眼卻沒有看見她的兄弟,屋裡也沒有一個人在!黑漆漆的,除了一點微弱的火光外,昏暗得嚇人!
當時黛麗的第一反應就是——她兄弟呢!她那麼大個兄弟呢?!
第二反應就是——淦,好餓,這真的是餓一頓的感覺嗎?她上輩子餓一頓也沒這麼難受呀?難道是因為嬰兒沒有大人抗餓的原因嗎?!
黛麗覺得,這或許是有點‘經驗主義害死人’的因素在裡麵。
所以,兄弟你去哪兒了?再不回來,你的妹妹就要哭給你看了啊,這餓到仿佛肚子裡有火在燒灼的感覺,她真的承受不住!
#靚女認輸.jpg#
#臉皮在極致的餓度麵前不值一提.jpg#
但事實上,與黛麗苦中作樂的想法不一樣的是,她其實已經餓到大聲哭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在久久等不回人時,低估了自己身體狀態的黛麗就餓暈了過去。
不過,餓暈了,並不代表黛麗不會在顛簸和就在她耳邊炸開的兄弟聲音中醒來。
#醒了醒了,再不醒到話耳朵就要聾了jpg#
黛麗覺得耳朵有點遭不住,但又餓得渾身無力,無法從兄弟的頸窩裡抬起頭來或者發聲。不過她也相信,就算她有力氣,也根本不能從對方給她緊箍著的繈褓裡動彈。
黛麗:......兄弟,你這樣真的很難讓她不掛上痛苦麵具!
於是,在奧斯卡的大呼小叫聲中爬起來的村醫老傑斯,在接手衝進他家門的奧斯卡懷裡的女嬰,拉開繈褓準備看據說昏迷了的女嬰情況到底怎麼個不好時,
就瞅見女嬰露出的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在感受到環境變得敞亮時才張開了嘴大口呼吸,一副快憋壞了的樣子。
老傑斯:...這情況和他想的有點不同。
正喘氣都喘不過來的奧斯卡:...奧黛麗醒了?!等等,你剛才不是這樣的!
搞清楚前因後果的老傑斯將奧黛麗放回奧斯卡懷裡,然後一邊接過兒子遞來的熱水衝泡一杯熱羊奶,一邊跟奧斯卡絮叨,“你這孩子也是大意,奧黛麗本就屬於早產,再加上你媽媽在懷孕的時候又...那個樣子,”
因為想到奧斯卡今天才失去了媽媽,老傑斯也不想去談一個才去世的人的好壞,所以他及時收聲,囫圇了過去。
“所以她要比一般的孩子身體弱些,雖然有王婆子買的十年羊魂獸奶補著,但也沒那麼快就能將空虛的身子補起來,所以更要細心照顧些才行。像這次忘了喂奶的情況最好不要有下次了。要是有下一次,或者說你這次再晚點送過來,我可能就要告訴你,去鎮上找醫術更好的醫生了。”
“好,不會有下次的!”
奧斯卡明白老傑斯話裡的意思。其實他也知道老傑斯是在實話實說,更沒有帶多少數落的意思。
但,但在心底湧出的後怕情緒裡,他就是覺得羞愧。
他垂眼看著懷裡奧黛麗的發璿,微微收緊了抱著對方的雙手。
——就因為這一次大意,他差點,差點就失去了奧黛麗。
——差一點,就差一點,他就會在送走媽媽後再送走她......
“你自己有成算就行。”在這個泛大陸上,快三歲的小孩並不算很小了,大多快有一米身高的他們也能記下和做到很多事了,再加上奧斯卡素來聰慧,所以老傑斯也相信對方記得住這些話。
“這溫度也能入口了,”老傑斯說著端著羊奶碗去拿勺子,但在看見勺子邊的糖罐時,想著今天這女嬰遭的罪,突然出聲,“奧斯卡,你妹妹喝奶喝得甜嗎?”雖說他這普通羊奶肯定比不上羊魂獸的奶,但加點糖肯定比那奶要好喝得多,就是不知道奧黛麗喝的奶的甜度是多少,要是平時喝得不甜的話,現在還不能一次攝入過多的糖分。
“......”
“嗯?......不會是奧黛麗還沒喝過加糖的奶吧?”
沒有得到回答的老傑斯其實有點意外。
雖說他們村子裡沒有富裕的人家,但因為村子裡大多數人都有食物係武魂,大家也就擅長做食物和種植做食物的原材料,所以村子裡就算是不富裕,也沒窮到有人家拿不出丁點最便宜的蔗糖來。再說了,就算不想花錢買,不還可以去後山上找一找沒有年限的蜜蜂蜂窩嘛——
所以老傑斯不相信家裡還剩些底子的奧家拿不出糖或者蜂蜜來給嬰兒吃。
再所以,造成奧黛麗四個月大了還沒沾糖的原因,要麼是因為家人不在意,要麼就是家人沒用心。
也可以說,答案就隻有一個——沒人注意到奧黛麗已經成長到可以用輔食的年紀了。
家人——算了,阿妙就不提了,那麼一直照顧著妹妹的奧斯卡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嗎?
看著沉默不語的奧斯卡,閱曆豐富的老傑斯想一想就明白了——奧黛麗這孩子出生的時機真的不好,奧斯萊的去世讓家裡剩下的倆人都對她有著不可明說的怨念。
但是,老傑斯不認同這種行為。
老傑斯抖了少量的蔗糖到羊奶裡,然後端著奶走到倆孩子麵前,一邊示意奧斯卡將奧黛麗放下,一邊語重心長地說,“奧斯卡,我也沒什麼立場來說你什麼,但是我希望你要清楚地知道一個事情。”
“你的親人隻有奧黛麗了,她也隻有你了。”這是不可爭論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如果連你都不在意她的話,那麼不如趁著這孩子還小不記事,將她送走,送得遠遠的,送到鎮上的育嬰堂裡。那裡有索托城主城的人扶持,雖說不會讓她多好多舒服地長大,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磕絆著成長後與你互相生恨。”
老傑斯的提議其實很中肯,他認為,與其讓奧黛麗這樣被人忽視著長大到明白自己何其無辜時對奧斯卡生恨,與難以放下遷怒的奧斯卡互相怨懟。不如趁這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年紀送走,這樣奧斯卡也不會多背負一個人的重量前行,奧黛麗也能在一個不會過於漠視她的環境長大。
這是一個不算齊美但算兩全的做法,
如果老傑斯在奧斯卡沒有被阿妙開解前提出這個建議,那麼他可能真的會動心。
但是,都說了是有個前提的。
所以已經想通了的奧斯卡並不會同意這個提議。
“不,老傑斯,我知道,我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對待她了。”
奧斯卡將奧黛麗扶著放到椅子上坐著。他看著她那雙澄澈的眼眸,眼底儘是懊悔與愧疚。
——他之前確實是做錯了,他不會否認,他確實無意間向媽媽學習了她的錯誤。
他已經清楚了,他已經想通了——這個孩子,是家裡最無辜的那個。他和她之間不該有隔閡,她應該是他最親密無間的存在。
因為,在這世界上,她和他是一樣的,都是被媽媽拋下的孩子。
她也和他一樣——
生來無罪!
也正是因為奧斯卡想明白了,所以他才會在剛才那麼驚慌失措,害怕奧黛麗離開的可能。
就像老傑斯和媽媽之前說的那樣——他隻有她了,而她也隻有他了。
所以,他才不會再想著將奧黛麗推離自己的身邊,甚至他還要為之前故意忽視的所作所為道歉。
所幸,他還沒長大,奧黛麗也沒有長大,他和她還有著同樣長長的未來,他不像媽媽那樣,他有著彌補對方的機會......
“我不會送走她的,因為我已經想明白了,”奧斯卡輕輕觸碰了一下懵懂無知的奧黛麗的臉,在被她抓住手指時,臉上難得有了笑容,像是曾經的他的笑容,陽光又開朗,“我現在很清楚,”
“她是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