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民!快點放開醍醐景光大人!”
士兵們紛紛拉開弓箭對準長發男人,現場氣氛瞬間凝固緊繃。
弦英秀樹沒有理會士兵們的威脅,而是漫不經心地舉起手中的刀,刀尖對準了腳下男人的頭顱,距離相差不到一厘米距離,死亡逼近之感迫使劇烈掙紮的醍醐景光瞬間僵硬不敢動彈。
“你們覺得到底是你們的箭快,還是我的刀快呢?”弦英秀樹朝士兵們彎了彎眼睛,溫和低沉的聲音掩蓋不住對醍醐景光的殺意。
“這”士兵們麵麵相覷,握緊了手中的弓箭躊躇不敢上前。
“都給我放下武器!!後退!”醍醐景光忍著整個脊椎都快被踩碎的痛楚大聲喊道,長發男人外表看著溫文爾雅,卻沒想到踩背上的腳猶如千斤重使他動彈不得。
領主發話,士兵們不得不後退幾步,紛紛把弓箭武器扔在腳下。
多羅羅和阿夜同樣對現場局勢變化給驚呆了,不明所以地互相偷偷瞅了一眼。
“閣下究竟是誰,不知醍醐國哪裡得罪了你,你可知若是手中的刀劍不慎傷到我,可是會遭到整個醍醐國的追殺,這個後果想必閣下也承受不起吧。”醍醐景光冒著冷汗沉聲道,畢竟是醍醐國國主,失態後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弦英秀樹如看死物般瞥了他一眼,握刀的手穩如磐石,淡漠的聲線裡流露著毫不掩飾的狂妄,“哦?兩國開戰在即,國內又開始出現糧食緊張和流行病肆虐等難題,你確定醍醐還有多餘的兵力來追殺我嗎?就算你派遣全部的兵力捉拿我又能奈我何。”
醍醐景光瞳孔驟縮,這確實是醍醐國目前遇到的難題,不過對方是如何得知的?“你到底是誰?!”
“我倒是想問問你,為何要對百鬼丸下死手我勸你最好是考慮清楚再回答。”弦英秀樹俯視腳下的人,身著白衣散著烏發,聲音也柔柔的,整個人看起來溫和極了也無害極了,但手中冒著寒光的刀尖卻湊近了醍醐景光的眼珠子。
“因為他是我哥哥!”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少年聲從不遠處傳來,是騎著馬趕過來的多寶丸。
“籲——”多寶丸收緊韁繩,在百鬼丸不遠處停止,馬蹄急踏,馬鼻中打出一個響啼,噴出一口白氣。
與此同時,自己最崇敬的父親被人以羞辱的方式踩在腳下的畫麵也闖進視線,多寶丸駭然地睜大雙眼,氣憤喊道:“放開我父親!”
“哥哥!我叫多寶丸,是你的弟弟 ,那是我們的父親,你就這樣任他人這般對待我們的父親嗎!”多寶丸下馬朝百鬼丸怒視道。
“父親?”完全陌生的字眼,聽著卻有一種酸澀之意,原來他也是有父母的人嗎?還有弟弟百鬼丸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平淡的聲線中帶著不解,“為什麼說我是惡魔之子,還要殺了我?”
“哥哥,我一切都想清楚了,父親對你所做的一切我不認為是正確的,把自己即將出生的孩子獻祭給鬼神,以祈求國家的繁榮這種事”
“什麼?那大哥這幅樣子都是因為被自己的親生父親獻祭給鬼神造成的嗎!”多羅羅握緊雙拳,難以置信地看向醍醐景光。
“沒錯,就是我的父親,醍醐景光!”多寶丸掃了一圈在場士兵的反應,不解、猶豫、驚駭出現在一張張臉上,多寶丸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後眼神隻餘堅定,“但他不惜做到如此也要保護的——是國家!”
“哥哥,現在如果撕毀與鬼神之間的約定,那這個國家就會毀滅不,如今威脅到這個國家的哥哥,才是這個國家的鬼神!”多寶丸眉頭緊鎖地抽出自己腰間的武士刀直指百鬼丸,“所以我要將你,誅殺!”
百鬼丸謔然抬起臉直視多寶丸方向,好似聽不懂了一般微微睜大了雙眼。
“怎麼怎麼會有這種事?”多羅羅完全傻眼。
“說得好,多寶丸呃!”
弦英秀樹冷冷地瞥了醍醐景光一眼,加重了腳下的力度。
“你!”多寶丸緊緊盯著弦英秀樹,滿臉憤怒,“快放開我父親!”
“你就是百鬼丸的弟弟?”弦英秀樹冷淡的視線投向華貴少年,眉間的厭倦更深,“我真是受夠了,你們的各種歪理。而且身為弟弟卻以這般態度對待自己的哥哥,實在是沒有教養。”
多寶丸一怔,從小到大從未有人敢如此訓斥他,眼中帶著些許錯愕,又驀地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麼要在意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話,“難道不是嗎?自從哥哥不斷斬殺鬼神之後,醍醐國就自然災害頻發,如果不是他醍醐國的國民根本不用遭受這些痛苦,我身為醍醐國的繼承人有義務保護我的國民,如今威脅到醍醐的哥哥就是最大的災難!”
“嗬,你們真以為醍醐之國能存活至今靠的是與鬼神之間的契約嗎?恰恰相反,若不是百鬼丸還活著,你們這個建立在虛假繁榮上的醍醐國乃至其他國家最終都會抵抗不了惡神之力而走向毀滅,現如今卻把一切災難的源頭都歸咎到百鬼丸頭上,真是愚不可及。”
“什麼惡神之力?”多寶丸不解地皺了皺眉。
“多寶丸,彆聽他妖言惑眾!隻要殺了百鬼丸,我們醍醐之國就還能安穩長久地發展下去,否則我們國家會陷入動蕩不安之中,人民也會處於水深火熱之境!”
原本還有些遲疑的多寶丸聽了醍醐景光的話後,臉色沉著眼神又堅定了下來。
“你是真不怕死啊?”弦英秀樹瞧著趴在地上的男人,唇角噙著笑,眉眼冷漠卻又語氣溫和,“仗著自己是百鬼丸的父親,以為我不敢殺了你是嗎?”
被看透小心思的醍醐景光瞳孔驟縮,暗地裡握緊了拳頭,陰沉著臉冷靜道:“百鬼丸作為毀滅醍醐之國的罪魁禍首,難道閣下還想讓他背負上弑父的罪名嗎?”
弦英秀樹唇角的弧度不變,但盯著腳下人的眼神卻已然變得深沉,“你以為我會在意嗎?或者在臨走之前,替百鬼丸把你們都解決了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你覺得,失去國主和繼承人的國家會演變成什麼境地?真是讓人期待啊。”
說完,手中的刀毫不猶豫的削斷了醍醐景光一隻耳朵,伴隨著血腥味和慘叫聲,完整的一隻耳朵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既然你聽不懂我所說的話,那耳朵便不要了罷。”
“父親!!”
弦英秀樹沒有理會醍醐景光的慘叫和周圍士兵的騷動,隻是冷冷地看向多寶丸,“說什麼便信什麼,百鬼丸有你和你父親這樣的親人真是讓人覺得不幸,用百鬼丸被獻祭的肉身享受了十多年安寧的日子,也是時候該歸還給他了吧。”
“難道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醍醐國的國民陷入水深火熱當中嗎?我做不到!”多寶丸低著頭緊緊咬緊牙關,握著刀柄的手指已經泛白,“既然哥哥和醍醐的國民隻能二選一,那我隻能選擇後者,相信父親當年麵對如此艱難的抉擇也是不得不顧全大局,才做出的這般無奈之舉作為弟弟我很抱歉,但作為醍醐國的繼承人,保護醍醐國是我必須要承擔的責任!”
“多寶丸”醍醐景光捂著耳朵的位置艱難地看向多寶丸,鮮血止不住的從指縫中流出沾滿他一半的臉,盯著多寶丸的眼神明亮又固執,整個人看起來既恐怖又魔怔,“你能有這般覺悟為父真為你感到驕傲,身為武將,沒有什麼比守護國家更重要的事了,為此就算要依靠鬼神之力也在所不惜!”
“守護國家?”弦英秀樹嗤笑了一聲,抬腳把醍醐景光如垃圾般狠狠踢遠了些,幾位手下抓住機會連忙跑到醍醐景光身邊把他扶了起來,“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都說得出來,難道不是為了你那奪取天下的個人私欲才把百鬼丸獻祭給鬼神,以換取奪取天下的力量?”
“你看看你,這麼多年了,你有成功開疆拓土,讓醍醐之國的名聲徹響整個天下了嗎?沒有,那你不覺得自己是個廢物嗎?”
一旁的百鬼丸靜靜地看著那個熟悉的血紅色火焰,臉上十分平靜,他聽明白了,他們所說的話以及他與眾不同的原因,但意外的是,他內心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震驚和憤怒,因為還有許多人在意他、關心他,他並不是一無所有。
沒有四肢,會有人給他做義肢代替他作為接觸這個世界的工具;沒有眼睛,會有心眼代替他的視線去分辨人心善惡;沒有觸覺,讓他免於遭受□□上的病痛和傷痛
或許彆人都覺得百鬼丸算不上健全的人類,無論是身體或是心智,與正常人類有很大差彆。
但百鬼丸其實是很聰明的,僅靠這副殘缺的身軀摸索這個世界,學習如何獨自生存,這些單單靠人指引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百鬼丸有這個悟性和感知力,就像他通過心眼,明白了人是不能隻看生命火焰的顏色來區彆善惡,紅稠如黑的生命火焰會一路上關心在意著自己,純白的生命火焰卻反而要索取自己的性命。
他專注而寧靜地注視著那個血紅色的生命火焰,其實很想說自己並不在意,不管是突然出現的親人還是什麼國家大義,他都不想理會,他隻想把鬼神殺光奪回剩餘的身體,用眼睛去看看他們到底是什麼模樣,然後把他們帶回去介紹給自己的養父,告訴養父他過得很好,而且還遇到了非常重要的人,讓他不必再為他擔心。
這般想著的他靠近弦英秀樹,抬手想要拉住男人的衣角,但發現自己未戴上義肢又不得不放下。
弦英秀樹側過頭看向百鬼丸,眼神還帶著些未收回的冷意,見百鬼丸欲言又止的模樣他揚了揚眉,眼神也柔和了下來,“怎麼了?”
“殺光鬼神奪回身體,然後一起回家。”
第57章
弦英秀樹陷入沉默, 在少年這樣乾淨而透徹的聲音下,原本穩如磐石的手突兀地細微抖動,注視著少年的眸色沉沉,仿佛藏匿著太多的秘密, 他微微張了張唇瓣, 卻也放棄了般緘默於口。
為何偏偏是現在。
一股熟悉的無力感久違地湧上心頭, 原以為他已經習慣了、麻木了, 可當再次麵對這種無力改變的狀況時, 他的內心還是不可避免的對這作弄人的命運感到幾分惱恨。
可他又能怎麼辦?
最終弦英秀樹也隻是抬手摸了摸少年的頭發,沒有允下任何話語。
奪回身體是支撐百鬼丸在這個世界上匍匐前行的信念,而他不過是百鬼丸隻占據人生中短暫的旅途生涯裡所遇到的過客罷了,沒了他,百鬼丸還有多羅羅、阿夜和為他打造這副義肢的人的陪伴,想來也不至於太過孤單,隻是醍醐這些麻煩事, 還是儘快了斷了罷。
這般私自做出選擇的弦英秀樹沒有想過,他於百鬼丸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 擔心百鬼丸是否孤單, 卻沒想過自己留給彆人的, 永遠都是孤單一人的背影。
弦英秀樹看了一眼地獄堂方向,這個世界是混亂的,隻要鬼神與惡神不複存在,那麼這個世界的自然規律便不會受到魔神的乾預, 秩序的希望得以重建, 沾染在百鬼丸軀體上的汙穢也會慢慢消失, 流言蜚語能毀滅一個人,也能鑄就一個人, 隻要利用得當,這件事對百鬼丸後續的影響也就沒有那麼大了。
於是,長發男人回眸瞥向醍醐父子,口吻強硬得不容拒絕:“如果你們還想保住醍醐國,那麼就一起到地獄堂一趟吧,倘若還是秉持著百鬼丸是醍醐國的威脅這一想法那我也不介意提前把醍醐國覆滅了。”
語畢,弦英秀樹不再隱藏自己身上的惡神之力,濃厚的惡神之力從身上釋放出來。令人震驚的一幕出現了,以弦英秀樹為中心,方圓幾裡的植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枯萎死去,濃稠而不詳的黑色氣息縈繞在長發男人身邊,迅速向周圍所有人擴散,宛如深淵大口般沉重而富有針對性地衝向在場所有醍醐的人。
所有人都麵露驚駭恐慌地看向此刻猶如魔鬼般的長發男人,淩亂的青絲隨氣流浮動,原本漆黑的眼眸早已深紅地如一潭鮮血,皮膚更加蒼白,唯有朱砂點綴的唇色與耳邊搖曳的紫羅蘭色耳墜造成了視覺上極大地反差,長發男人神態冰冷地注視著他們,在這一刻身上宛若有幾分神性浮現。
百鬼丸灰褐色的眼眸微微睜大,心眼中,原本還是紅色的生命火焰此刻變成烏黑,甚至是比一片黑暗的心眼中更為烏黑的存在,想起之前在男人身上感受到的那股同樣的氣息,百鬼丸心裡隱約有了一絲不詳的預感。
沒被那股黑色的惡神之力籠罩的多羅羅和阿夜也震驚到失語地看著這一幕。
“魔、魔鬼啊!!”
“完全動,動不了了”醍醐士兵驚恐大喊。
“你你是”醍醐景光手指顫巍巍地指向長發男人,眼神驚恐,“你是,魔神”
長發男人斂了斂猩紅的眼眸,唇邊短促地發出一聲輕笑。
是以,醍醐父子及士兵們不再有什麼膽量去觸怒弦英秀樹,唯恐一不小心醍醐之國便葬送在長發男人手中。
他們很快便來到地獄堂。
弦英秀樹根據意識內與鬼神的聯係,直接強行把剩餘未被消滅的鬼神召集此處,包括之前在板門逃走的那隻九尾狐鬼神,受到主人惡神的強硬感召,分散在不同方位的鬼神不得不趕來地獄堂。
不多時,在其他人驚恐的目光下,一束束深紫色的邪惡光芒開始出現在眾人眼前,慢慢形成醜陋又形狀各異的龐大身軀,原本還算空曠的宮殿內瞬間變得逼仄,其他人護住醍醐景光和多寶丸紛紛後退,顫顫巍巍地與鬼神拉開了距離。
百鬼丸看到眼前突然出現這麼多鬼神身影,更是神情緊繃地亮出刀劍,如臨大敵般滿身戒備。
不過,突然被召集到此地的鬼神也有些摸不著頭腦,雖然弦英秀樹目前是人類形態,但身上毫無收斂的惡神之力讓它們很快就認出了這是它們的主人,其中一個鬼神疑惑道:“主上?把我們召集此處是有何吩咐?”
九尾狐鬼神看到弦英秀樹的模樣和滿身的惡神之力,更是驚駭地大喊:“是你!你主上?為什麼為什麼要幫助人類對付我!”
“幫助人類?”其他鬼神對它的話感到不解,紛紛看向靜靜看著他們的長發男人,雖然形態不一樣,但是主上那股沉重的威壓是一模一樣的。
“可否還記得你們十六年前分食的人類嬰兒,那些至今還消化不了的部位,最好是快點給我吐出來。”
弦英秀樹冷淡地看著這幾個鬼神,身上的惡神之力更加濃烈了,壓製得幾個鬼神動彈不得,這些鬼神完全靠人性的惡念及惡神之力孕育而成的,本質上是惡神之力中衍生出來的一種純粹的惡,在十二鬼神之主的惡神壓製下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
雖然沒有原主惡神的記憶,也不知道之前的惡神是怎麼跟這些鬼神相處的,但弦英秀樹毫不在意,反正他不會再讓它們存活於世。
這幾個鬼神也認出了在場的醍醐景光以及身體殘缺的百鬼丸,十分憤怒又不解,“醍醐國的國主醍醐景光,還有當年用於獻祭給我們的醍醐繼承人?當年他以自己的親生兒子作為庇佑醍醐國的籌碼獻祭我等,如今要毀約不成?主上為何要偏幫著這群人類?!”
“主上?”多寶丸看向長發男人冷漠的背影,又看了看麵目猙獰的鬼神,眼神止不住的驚訝,今天發生的事情真的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你,你原來是十二鬼神之主,那為什麼又要打算毀了鬼神與醍醐國之間的約定,它們不是你的屬下嗎?”
弦英秀樹沒有理會多寶丸,隻是把目光投向了怔愣又不可置信望著他的百鬼丸、多羅羅和阿夜身上,與平日溫和的形象完全不同,男人被邪惡氣息籠罩的冷漠模樣讓人感到幾分陌生。
就這樣看了他們一會,弦英秀樹突然消融了眉間上的寒冰,向他們略微彎了彎眼眸,熟悉的微笑重新掛在臉上,還是多羅羅他們熟悉的大人,“很抱歉,欺騙了你們,但我保證,該是百鬼丸的東西誰也奪不走。”
說罷,身上滲出的鬼神之力更甚,人類脆弱的身軀逐漸抵抗不了變得沉重起來,除了多羅羅他們,其他人都無措驚慌地紛紛跪伏在地。
剩下的鬼神見狀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心中的直覺叫囂著逃跑,但還未行動,一道裹挾著恐怖的惡神之力和殺意的刀光迎麵飛來,刹那間如死神一般帶走了鬼神們生的氣息,還來不及慘叫就紛紛化為灰燼與空氣中消散。
“鬼,鬼神完了,醍醐國要完了。”醍醐景光絕望地望著這一幕,士兵們有些更是軟了雙腿。
地獄堂裡五尊鬼神石像以之前幾尊石像同樣的方式開始出現裂痕,碎裂的聲音開始變大,在眾人耳邊傳響,隨著碎石掉落,這些鬼神石像也自上而下逐一被劈成兩半 ,到此這些代表十二鬼神的石像全部消亡,百鬼丸被奪走的身體部位也全部歸位,以此同時,與鬼神簽訂契約的醍醐景光對鬼神的消失則感受更深。
與前幾次一樣,百鬼丸刹那間感覺到身體傳來熟悉的劇痛,猛地顫抖跪倒在地。
“嗯唔”
百鬼丸繃緊的身體不斷顫抖抽搐,劇烈的痛感襲來,死死咬著牙關的力度似要把牙齒崩碎,無神的雙瞳瞪大,淚水開始順著眼眶洶湧落下,他發出痛苦的喘息聲,想喊卻根本喊不出來。
哐當——
有東西從百鬼丸身上脫落。
一對鑲嵌著武士刀的義手連同義腿掉落在地,發出了沉悶的碰撞聲,缺失了假肢的光滑截斷被森白的骨頭刺穿,混著血水不斷向外生長,一寸又一寸,從骨架、韌帶關節,再到紅色的肌肉和血管,最後是神經和白皙細膩的皮膚。
汗水混雜著血水在地上不斷流淌,蜷縮在地上的少年已經被血水浸染成一個血人,原本空癟的衣服被新長出的四肢撐起,使場麵上的視覺衝擊力小了很多。
此外,兩顆灰褐色的義眼也從眼眶裡掉了出來,圓滾滾地在地上蹦躂粘上了許多灰塵,隻留下兩個黑漆漆的窟窿,百鬼丸抬起新長出來的雙手覆蓋在眼眶上,那雙細膩從未勞作過的手青筋暴起,慢慢地,伴隨著少年齒間傳出支離破碎的呻l吟,空缺的眼眶也被新長出的眼珠子填滿。
場麵陷入一片沉寂。
雖然知道少年一直以來斬殺鬼神是為了奪回自己的身體,但遠遠沒有親眼目睹來的震撼人心。多寶丸滿眼複雜地看著自己正遭受非人痛苦的哥哥,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識到醍醐國給哥哥帶來的痛苦究竟有多麼慘烈,甚至連在場的醍醐士兵們都開始目露不忍。
“大哥”多羅羅捂住嘴,眼眶裡早已蓄滿了淚水。
弦英秀樹緩緩靠近百鬼丸,於他身前蹲下後輕輕扶起了少年,由於剛剛的掙紮,少年的馬尾被弄得鬆垮,再也支撐不住地披散了下來,長長的發絲正好給他剛新長出來的脆弱的眼睛遮擋住了一部分光源。
聞到身邊男人身上熟悉的冷沁梅香,百鬼丸微怔,遮住眼睛的手掌輕輕開始顫抖了起來。本該是非常迫切地想要看清男人究竟長什麼模樣的百鬼丸,此刻心中卻莫名地生出了幾分膽怯。
弦英秀樹連忙收斂了身上的惡神之力,猩紅色的眼眸恢複成漆黑的顏色,膚色也變回有血氣的白皙,不再如常年不見天日般蒼白。
“百鬼丸。”叫著少年的名字,弦英秀樹深邃的黑眸中已經漫上柔光,他輕輕拂開少年的覆在眼睛上的手,露出了那雙新生的漂亮眼睛。
脆弱的眼眸低垂著,長長的睫毛不安地微微顫抖,接著終於抬起頭來,或許是因為光線的刺激,那雙眼睛睜開後又閉上,眼眶連著睫毛被水汽浸染,適應了之後便睜開眼直直地注視麵前這個在心中描繪了許多次的男人的麵孔。
世人總說眼睛是直麵心靈的窗口,鮮明而絢爛多彩的整個世界都要通過它才能注入心靈,映著細碎光線的暖褐色眼眸帶著點點星光不再如義眼般灰敗死寂,仿佛注入了靈魂,像琉璃一樣流光溢彩,那種,無法忽視的直麵心靈的美,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歡欣與感動。
恍若隔世,黑暗的世界終將結束。
百鬼丸眨了眨眼,心眼消失了,視野中一片亮光,模糊中細小又繽紛的色彩慢慢開始凝聚,光線折射進眼珠中形成了一幅幅從未見過的畫麵,而長發男人溫柔又美麗的臉龐同樣也映入眼簾。
沒有意識到自己臉上露出的淺笑,百鬼丸眼睛不眨一下地看著,少年音裡帶著一絲欣悅與不確定,“弦英秀樹?”
麵對這樣的百鬼丸,弦英秀樹也隻能低低地笑了一聲,歎息般抬手揉了揉少年的腦袋,“初次見麵,百鬼丸。”
腦袋上的手帶著熟悉的溫度,百鬼丸輕輕蹭了蹭,轉頭看向多羅羅和阿夜,“多羅羅,阿夜 。”
“大哥,你終於看得見了!”多羅羅抬手囫圇地擦掉眼淚,高興地撲過去抱住百鬼丸的脖子,百鬼丸微怔,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輕輕拍了拍多羅羅的後背。
阿夜靜靜地看著他們,臉上也露出了微笑,打心裡為他們感到高興。
但在場的其他人可就不高興了,甚至還有些絕望。與此同時,地獄堂內突然猛地出現一陣強烈的震感,被鬼神長年壓製的自然規律得到釋放,各種災難接從而至,山體滑坡出現,處在山上的地獄堂受其影響有些搖搖欲墜,眾人連忙撤出地獄堂到外邊寬敞的地帶。
鬼神被消滅了,事已至此醍醐國也無力改變,沉靜下來的多寶丸眼神多了一抹堅毅,仿佛片刻間心性上得到了成長,他看向弦英秀樹,“閣下先前所說能保住醍醐國的方法,不知是什麼?”
弦英秀樹瞥了他一眼,周身的氣息冷凝了下來。
“百鬼丸,是上天派來拯救世間的神使,以醍醐國嫡長子繼承人的身份降臨人世,但醍醐國國主背棄神明,為了一己私欲利用神使在人間的肉身和其他國家的國運作為籌碼與鬼神簽訂契約。
為了拯救世間,神使不得不消滅鬼神和最大的威脅惡神還以百姓安寧和平的美好生活,而醍醐國國主德不配位自覺羞愧主動退位讓賢,神使心係百姓不貪念權勢,便謙讓醍醐國主次子多寶丸擔任醍醐國新國主身份。”
弦英秀樹回眸瞥向怔愣在地的醍醐父子,唇邊噙著一絲溫和的笑意,“這就是事情最後的尾聲,而我作為此世間最大的惡神,也將死於神使百鬼丸之手,沒有魔神乾預的世界,往後需要人類靠自己的雙手去建造,百鬼丸的弟弟——”
“多寶丸,我想,醍醐之國交予你來管理,你父親所期待的繁榮的醍醐國也不再難以實現了。”
多寶丸精神一振,深深地看向長發男人,心中其實隱隱約約有了答案。
“阿夜,記住我說的話了嗎?”
阿夜猛地睜大了雙眼,對上了男人平靜望過來的眼眸,莫名懂了他的用意,於是失聲道:“難道你真的”
不知何時,弦英秀樹手上出現了一把匕首,他把刀柄放入百鬼丸沾著血跡的手掌心,自己修長的手也緊緊覆蓋上去,持起刀尖對準自己的心臟。
百鬼丸雙瞳驟然緊縮,低著頭呆呆地盯著緊緊放在自己手中的刀柄,一臉茫然,耳邊是男人依舊溫和帶著笑意的聲音,如今卻是令他倍感刺耳。
“百鬼丸,殺了我。”
仿佛被燙到了一般,百鬼丸猛地想抽回自己手卻被男人緊緊禁錮著,“為,為什麼不!”
“大人這是怎麼回事?大哥不是成功奪回身體了嗎?為什麼還要殺了大人?”多羅羅看看弦英秀樹又看看百鬼丸,急得滿頭大汗,甚至試圖掰開覆蓋在刀柄上的兩隻手。
作為惡神的意識,弦英秀樹不能確定自己離開後,惡神是否還存在,最為保險的還是讓百鬼丸親手消滅,惡神的核心就在心臟部位,隻要刺進去,在他被迫離開之前這個惡神就將不複存在了,往後百鬼丸他們生活的世界也將沒有了這些魔神的作亂。
“百鬼丸,聽話。”弦英秀樹用另一隻手攬住少年的後腦勺,兩人的額頭緊緊相貼。男人笑著,聲音低緩又帶著幾分安慰,“我終將會離開,彼時的死去不是結束,我還會在無儘的時空中繼續前行百鬼丸,跟多羅羅他們好好活下去。”
說完,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力度,包裹著少年的手緩緩把尖銳的匕首刺入自己心臟,溫熱的血液噴濺在緊緊交纏的兩隻手上,燙傷了少年此刻彷徨恐慌的內心。
弦英秀樹最後伸手撫摸了一下少年呆住的臉頰,在少年新生眼睛的注視下,就這般身形轟然化作漫天淒美流螢,在虛無中悄然飛散
徒留最後一聲宛若野獸般的哀嚎在山間回蕩
番外一
大雪落下來的時候, 正巧有一片落在了一隻修長蒼白、隱約可窺見密布的血管的手心裡,冰冰冷冷的雪花,一下子就融化成透明的水珠。
寒風朔雪,銀裝素裹。
雪花如柳絮飛揚, 仿佛一層柔軟的羽毛覆蓋了整個村莊, 村莊的街道被厚厚的積雪覆蓋, 像一條潔白的絨毯, 掩蓋了平日裡的落後與貧瘠。雪落在屋頂的瓦片上, 堆積成厚厚的雪簷,有些積雪超出承載簌簌地砸在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隆冬未至,朔雪先臨,今年的大雪罕見異常,這麼寒冷的天氣裡沒有幾人願意出門的,偶爾走過的一兩個也是緊裹棉襖,行色匆匆。
雪越下越大了。
男人站在破舊的屋簷下望了望天, 徐徐地呼出一口白氣,收回了露在外邊的手。
他微微斂眉, 一邊把手搭在披風下端抱著的暖爐子上取暖, 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旁邊同為避雪的村民交談。
“這雪也不知道要下多久, 貌似今年的大雪提前來了,現在都這麼大了,往後的日子豈不是更冷了?”
“哎,你還彆說, 我家糧食還沒備好呢, 這雪把去鎮上的路封了我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男人隱藏在兜帽下的雙眸微微閃動, 更加篤定了心中的想法。
百年開放一次的冰山雪蓮,其綻放時總會伴隨著氣候奇異般驟冷, 大雪連下數月直至雪蓮閉合。男人此番正是為了采摘雪峰上即將盛開的冰山雪蓮而來,作為修複自己身體的一昧不可或缺的藥引。
恰逢一陣寒風闖入鼻腔,凜冽的寒意惹得男人陣陣咳嗽。
“咳咳咳”
這陣咳嗽輕細而短促,它像是從身體深處傳來,帶著一絲虛弱,讓人不由得想要關心和照顧,這當然也引起了旁邊兩位村民的注意。
“這位兄弟,你怎麼了,不會是得了風寒吧?”一位村民打量著打扮奇怪的男人,遲疑地開口問道。
以他們的位置和視角,隻能看見站在暗處正側對著他們的男人,男人很高,全身上下籠罩在那件寬大的黑色鬥篷裡,仿佛是黑暗中的流浪者,隱約能從那兜帽裡露出的幾縷雪白的發絲以及線條流暢的下巴,窺見幾分難以言說的神秘與優雅。
男人聽言,向村民方向側過臉,露出沉靜並帶著幾分病氣的蒼白麵容,以及那雙與虛弱麵容不相符的深邃銳利的黑色眼睛。
“不,老毛病了,多謝關心。”男人帶著一抹微笑,聲音深沉而富有磁性。
兩位村民互相對視了一眼,這男人一看非富即貴,倒不像是村裡的人。
“你是路過村子的旅人?”
男人微微一笑,點頭,“正是。”
“誒,看你這裝扮是打算外出嗎?這天寒地凍的怎麼不找個地方落腳歇息?”
男人倒也意外的平易近人,彎了彎眼眸就與村民交流了起來。
“天寒地凍才好,天寒地凍便說明我來對了時候,其實我正打算前往那處雪峰看看。”
他伸出白淨的手遙遙指向遠處白雪皚皚的雪峰,兩位村民順著手指的方向一看,頓時瞪大了雙眼。
那雪峰煙霧繚繞,像一把劍直入雲霄,峰頂上的冰雪猶如一座座巨大的冰塔,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風雪交加,寒氣逼人,更顯得格外的壯觀和雄偉,但也不能忽視那股給人一種危險的氣息。
“你瘋了嗎?你一個人去那裡做什麼!到那裡的人不是被妖怪野獸吃了就是被雪埋了,而且現在雪下得這般大,恐怕路都難走,你確定要現在去?”村民震驚又不解地問道。
“妖怪?”
另一個村民回答道:“是啊,那座雪山聽說有雪怪出沒,凶猛地很,以往有陰陽師大人們前去探尋過但也不了了之,前幾天雪還沒這麼大的時候上山的人瞥見山間有一大片紅色的不明物質蔓延,非常詭異就不敢逗留了,我想肯定是妖怪作祟。”
男人眼中閃過幾分若有所思,但也沒把兩位村民的話語放在心上。他攏了攏被風吹得淩亂的衣領避免灌入冷風,接著從衣袖裡掏出幾個錢幣放在兩位村民身邊的窗台處。
“多謝告知。”
說完,便不再理會兩位村民的反應,慢悠悠地離開這處暫時的避雪處,任由身後的兩位村民驚愕又著急大喊。
銀灰色的大地,漫天飛舞的鵝絨,狂嘯的冷風無情地刮著模糊的黑色身影,漸行漸遠
雪峰上。
男人環視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皺著眉頭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類似羅盤的東西,上麵的指針受某種磁場的影響正在紊亂轉動。
“看來是不能用了。”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又把它放回懷裡,呼嘯的寒風直刮得臉頰生疼。
“——言靈一式守。”
掐指結印間,一個淡藍色類似水晶的護盾出現在男人身前,為其遮擋住了外麵的寒風朔雪。
男人拍了拍衣服上的雪粒,抱住正不斷散發著熱量的暖爐不緊不慢地漫步在風雪中。
一路上哪裡有什麼妖怪,抬眼皆是潔白無瑕的冰雪世界,沒有一絲生命的痕跡,隻有風雪交加的聲音不斷回蕩在這片寂靜而又神秘的世界中。
根據秘聞所載,冰山雪蓮確實是分布在這個地方,不過奇怪的是男人已經找了很久了,依舊查詢不到冰山雪蓮絲毫蹤跡,這讓他不得不開始懷疑那份秘聞的準確性。
喉頭驀地傳來一陣癢意,下一秒便開始撕心裂肺般咳嗽了起來,男人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緩了幾口氣,原本蒼白的臉頰此刻更是沒有一絲血色,仔細看還透露著一絲行將木就的死氣。
微微闔上眼簾,煩悶開始縈繞在好看的眉眼間,但想到那份秘聞男人又睜開了雙眼,隻不過眼底已然充斥著陰沉之意。
突然,一股冷沁又濃鬱的寒梅香氣在空氣中彌漫,幽幽侵入男人的鼻尖,男人愣了一下,輕輕嗅著空氣中那份幽香。
“梅花?”他閉上眼睛細細感受了一下,又倏然睜開眼眸,“不對是妖氣。”
帶著幾分好奇,男人順著香氣飄來的方位走去,翻過一片山脊,一大片血紅色驀地闖入眼簾,男人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眸頓時微微睜大。
在雪山之巔,有一片梅林,那裡的梅花開得如火如荼、嬌豔欲滴,白雪紛飛的飄落著,紅白相間,像一幅美麗的畫卷刺激著人的眼球,給這片銀色的世界帶來了彆樣的色彩。
更神奇的是,一路上還伴隨有紫藍色如寒冰雕砌般的花卉均勻分布著。
“原來真的有妖怪”男人口中輕輕低喃,這濃鬱的妖氣,想必是隻修煉頗深的梅花妖。
雖說拖著一副病弱的身軀,但在實力方麵男人顯然十分自信,隻見他沒有一絲猶豫直接向梅林中最盛大、也是妖氣最濃鬱的那棵梅花樹緩步走去。
隻是,在離那棵梅花樹十米遠的地方,男人停下了腳步。
梅花樹下,正蜷縮著一位孩童。
孩童莫約三四歲,赤I裸著身體仿佛感覺不到寒冷,那頭烏黑亮麗的長發如瀑般披散在潔白的身體上,腦袋、雙肩及後背已經覆蓋了一層積雪,上麵還零落地飄散著幾片紅色的梅花花瓣。
小小的身體久久未動,仿佛與雪地、與梅花融為一體,成為了這片寂靜世界的一部分。
似是察覺到來人的目光,孩童那對染著銀霜的眼睫毛像蝶翼般在寒風中微微顫抖,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向男人看去,身上的積雪也因為抬頭的動作而簌簌掉落在地。
與之對視的男人微微一怔,那是一雙冷冽而懵懂的眼眸,裡麵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晶瑩剔透,清澈明亮,是如初生的嬰兒般純潔無垢的眼神。
一個站立著,一個蜷縮著,兩人靜靜對視相顧無言,一時之間隻有風雪蕭瑟的聲音在寂靜的世界裡回蕩。
清澈明亮的眼眸倒映出男人從遠處漸漸靠近的身影,孩童看著蹲在眼前平視自己的白發男人,有些不解地歪了歪頭。
“新生的梅花妖?”
男人唇角微微勾起,伸手拂去孩童身上的積雪,見孩童對他並無任何排斥的反應後,接著輕輕拂開他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的發絲,瞥見發絲下跟妖怪一樣尖尖的雙耳,男人的眸色漸深。
孩童麵容十分精致,肉嘟嘟的臉頰細膩白嫩,眼瞳像黑葡萄一樣圓潤可愛。
“唔?”孩童的櫻桃小嘴微張,發出了一個代表疑惑的單音,垂眸想了想,又試探性地伸出自己胖乎乎的爪子抓住了男人從兜帽裡露出的一縷白發。
男人對此隻是輕笑了一聲,兜帽下的雙眸意味不明地打量著可愛懵懂的孩童,身上散發出的是一種冷冽而獨特的魅力,那種魅力如同雪峰之巔的冷風,或是深夜寒潭的清泉,獨特而又迷人。
“我叫北條弦英跟我一起走嗎?小家夥。”蒼白修長的手放在孩童眼前,男人靜靜地等待新生的梅花妖做出選擇。
孩童眨巴了一下眼睛,瞅了瞅男人,又瞅了瞅眼前的手,似是明白過來對方此舉的意思,於是很快就鬆開了緊握著的白發,直接朝男人張開了雙臂。
北條弦英輕輕揚眉,唇角微微彎起,倒也爽快地雙手托住孩童的腋下把他抱了起來放入懷中。
暖爐子讓孩童拿著,然後解開兩邊的鬥篷把懷中小人包裹地嚴嚴實實不進一絲寒風,順道再把眼前的護盾加固了一層。
男人的懷裡十分溫暖,這新奇的感受讓孩童稍微睜大了雙眼,便仰著頭有些好奇地觀察著男人的麵容。見男人低頭對他微微一笑,孩童自己也情不自禁跟著揚起了笑容,露出嘴裡那兩顆可愛稚嫩的小虎牙。
“走了,一起回家。”
第59章
二十世紀末的美國。
這裡是紐約的中華街, 彙聚了古今中外世界上一切不可思議之物的魔都——
中華街,有一個充滿神秘的地方,那是一家專賣珍奇動物的小店,裡麵的寵物應有儘有, 無論到店的客人想買什麼寵物, 想實現什麼願望, 隻要推開那扇門, 想必最後都能在那裡得到滿足。
而寵物店的店主是一個看起來二十歲出頭的神秘東方男子, 其真名不得而知,但來往的客人都稱他為D伯爵,纖瘦高挑的身形,烏黑亮麗的齊耳短發,有著令女子都嫉妒的美麗外表。他愛穿漂亮華麗的唐裝旗袍,從未有人見過他穿過重複的樣式,在這個的充滿罪惡與混亂的中華街裡, 卻如同古典畫卷上走出來一般神秘和優雅。
“下午好,歡迎光臨D伯爵寵物店——”
今天D伯爵照常開門營業, 習慣性掛上職業性微笑, 但這種笑容依舊美豔動人, 簡單的令人覺得奢侈。
“這位客人打算購買什麼寵物呢?本店從狗、貓等小動物到鳥、昆蟲、爬行動物什麼都有,您所需的商品一定能在這裡找到哦。”
“你好,你就是D伯爵?”來者是一位身穿西裝、頭發花白的老紳士,他抬手扶了扶老花鏡, 用和藹的眼神打量了一下眼前美麗的東方男子。
“不, 受封爵位的隻是我的祖父, 祖父為了收購商品正在四處旅遊當中,我隻是幫忙看一下店而已。”D伯爵的聲音輕柔而細膩, 對老紳士克製的打量沒有介懷,而是笑著解釋道,伸手示意老紳士往裡麵請。
“您的期望是什麼呢?不過在此之前,先進來裡麵坐一下吧,我來給您沏壺茶。”
“哦,好的,有勞了。”老紳士跟隨D伯爵的腳步走近店內,打量著店內精美華麗的裝修,一邊說明來意。
“我這次是為我孫子來的,他叫伊諾,不過性格比較內向,平常也總是悶悶不樂的,他生日快到了,我就打算買隻寵物能夠陪伴他,讓他開心開心。”老紳士接過D伯爵遞過來的冒著熱氣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原來如此,不知小伊諾偏愛哪種類型的寵物呢?”
“說來慚愧我也不知道伊諾的喜好,因為先前並沒有飼養過寵物,不知伯爵有什麼推薦?”
D伯爵那雙美麗的異色眼眸微微閃爍,嘴角的弧度沒有絲毫變化,“陪伴小孩子的話我個人還是比較推薦小狗的,溫順忠誠,店裡麵有很多個品種哦,客人可以到裡麵進行挑選。”
外麵看著小小一個的寵物店,其實裡麵大有乾坤。
香甜的熏香在空氣中彌漫著,D伯爵帶著老紳士兜兜轉轉地來到一間寬大的房間內,裡麵是各種不同品種的小狗,正在嬉戲打鬨。
D伯爵一邊為老紳士介紹著,一邊抱起扒拉著自己褲腳的小博美犬,用纖細白皙的手指為其梳理毛發。在這種特殊的香薰下瞥見老紳士並未發覺任何異常,D伯爵便也放下心來,隻當對方是個普通客人。
老紳士一臉驚歎地看著這些被飼養得很好的狗狗,這裡有普通的如同家庭常見的拉布拉多,還有稀有的如印第安海爾犬,隻是在老紳士眼中這些不同類型的狗狗,在D伯爵眼裡卻是各色各樣的人形姿態,妖豔禦姐、矜貴少女、可愛少年等等你能想到的類型都能在這裡見到。
甚至一臉幸福地躺在D伯爵臂彎裡的這隻也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形態。
還未等老紳士聽完D伯爵的介紹,從外麵大廳突然傳來一道玻璃摔碎的響聲,打斷了D伯爵的話,接著一隻身體如兔子、翅膀如蝙蝠、尾巴如老鼠、頭上還有兩個小犄角的巴掌大不明生物飛了進來停在D伯爵眼前。
“吱吱吱——”黑色的豆豆眼看著好像有些生氣,短短的爪子在空中快速比劃,仿佛在朝D伯爵告狀。
(伯爵!小胖和阿徹為了偷吃你藏起來的蛋糕把盤子摔爛了!)
“什麼?”先前還優雅內斂的男子猛地睜大雙眼,腦門上蹦出了一個青筋,輕柔的聲音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這是我,最後一個La.Branche的薩芭雍慕斯”
“這是?”旁邊的老紳士看著在空中拍打翅膀的動物,疑惑道。
差點把客人忘了,D伯爵不好意思地把手放在唇邊輕咳了兩聲,瞬間恢複成先前優雅的姿態,“這是角兔,它叫小Q哦。”
小Q配合地發出‘Q~’的可愛聲。
“那麼,您看中了哪個孩子呢”
“”
“”
最後老紳士選擇了一隻白色的比熊犬。
“第一,需要主人每天的陪伴;第二,每天更換乾淨的純淨水;第三,隻能吃新鮮的蔬菜肉類,不能給它吃其他任何東西。”
“那麼,請在這裡簽名——”D伯爵拿出一張契約書,細長的指尖點了點落款處,“您了解了嗎?若不能遵守上麵的約定,由此所造成的一切後果本店概不負責。”
“嗯,我了解了。”
“那麼,希望您和小伊諾能夠永遠的愛護它。”
D伯爵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雙手攏在袖口中優雅地目送老紳士走出寵物店大門,下一秒變臉般一邊哀嚎一邊滿臉焦急地奔向大廳:“我的慕斯蛋糕~”
大廳裡正擺放著一套精致的沙發和茶幾,一看便是用來招待客人和享用下午茶的,此刻沙發上麵正窩著幾隻明顯心虛的動物,貓,狗,浣熊以及長著一對山羊角卻不像山羊的奇特生物,地上是摔碎的精美瓷盤和形狀慘烈的蛋糕。
“小胖!阿徹!我說過多少遍了,有客人來的時候要保持好形象,以及——”D伯爵看著滿地的狼藉,輕柔的嗓音無比冷酷:“你們兩個明天的點心,取消了。”
這是La.Branche的薩芭雍慕斯蛋糕,聽說一周隻限量售賣20個,由於D伯爵經常不能早起,以至於讓他吃上這一款蛋糕難如登天,這份是上位客人帶來的謝禮,隻是D伯爵還沒吃到一口,就慘死於地了。
“對不起伯爵,我不該偷吃的。”名為小胖的浣熊是一個身穿公主裙的可愛小女孩,見D伯爵心痛地望著地上蛋糕殘骸的樣子,心裡感到幾分愧疚,不過自己也很生氣地看向旁邊的少年,“哼!都怪阿徹,讓他放手偏不聽,然後蛋糕就掉地上摔壞了!”
“怪我?你要是乖乖聽本大爺我的話不跟我搶,還會發生這樣的事嗎?”頭上長著一對山羊角的俊俏鬈發少年朝小胖齜牙咧嘴,名為阿徹,真身為中國古代凶獸——饕餮。
見兩人還要繼續拌嘴,沒有為自己做出來的事感到後悔的樣子,D伯爵便抬手一人一個爆栗,引得旁邊看戲的其他動物紛紛偷笑。
還未等D伯爵說些什麼,店裡的寵物們突然不約而同的顫抖起來,大廳裡的這幾隻也紛紛圍住D伯爵警覺地抬頭四處張望。
“這股突如其來的氣息”
D伯爵似是感應到什麼,臉上一驚,連忙往寵物店深處疾步而去。
“阿徹,今天店裡先關門。”
小Q眨了眨豆豆眼連忙拍打著翅膀跟了上去。
還沒過幾息,大廳裡的動物便看見D伯爵又折返回來 ,拿起高台上的銀色燭台又滿臉肅穆地離開了。
“發生什麼事了,從沒見過伯爵那麼嚴肅的樣子”
D伯爵靠著手中微弱的燭火,在黑暗的空間裡不緊不慢地走下台階,曲曲折折的通道不斷向前,天花板、窗戶、牆根都充滿了異域風情,每麵牆上都密布著門窗,不時可以看到窗格上攀爬著奇怪的動物,時而還傳出躁動不安的怪異聲。
長長的走廊似乎沒有儘頭,D伯爵在迷宮一般的空間裡行走了一段時間後,終於,在一扇雕刻著紅色薔薇花的宮殿大門前停了下來,小Q瞅了一眼貌美男人,安靜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嘎吱——厚重而古老的大門發出長久歲月洗禮而失去潤滑效果的機械摩擦聲。
陰森的黑暗與死亡氣息撲麵而來,慢慢把燭台舉到眼前,金色的火光投射在一金一紫的異眸裡劃過一道盈光,帶著幾分驚喜又忐忑等複雜心情,D伯爵緩步走了進去
宮殿內像是一個完全被隔絕的空間,比起寵物店門店中式風格的裝修,屋內卻是與之毫不相符的中世紀哥特風格,房間不,應該說是古堡的某一層,整個空間被厚厚的黑暗所籠罩,隻有角落少數幾盞昏黃的蠟燭在搖曳著微弱的光芒。
這些蠟燭發出淡淡的黃色光芒,照亮了房間內的某些區域,但更多的地方則隱藏在黑暗之中,空氣似乎彌漫著死亡的氣息,讓人感到一種強烈的壓迫感,一種冷酷而殘忍的力量,這種力量讓人感到不安和恐懼。
四個角落佇立著高大的白色石柱,上麵雕刻著繁複古老的圖案,盛放中的紅色薔薇花蜿蜒地沿著石柱纏繞,像是親密的情人般死死糾纏。
定眼望去,整個地板鋪滿了紅色地毯,直通到最上方的台階,在台階的最上方,赫然安放著一個巨大的純黑色棺材。
棺材的形狀是長方形的,兩側和頂部鑲嵌著銀色的裝飾品,棺蓋上鋪著一層黑色的天鵝絨布,垂著貼在棺身,隱隱約約透露出棺身雕刻著某種神秘而古老的花紋。
整個棺材被黑暗完全包圍,而沉睡在裡邊不知度過多少歲月的人,此刻鴉睫顫抖,緩緩睜開了那雙純正的紅色眼眸,像是一潭鮮血,泛著奇怪的光澤,對視間足以攝人心魄。
眼睛的主人顯然意識還未完全清醒,生長著黑色指甲的蒼白的手無意識搭在上方棺蓋上,輕輕一撐便把沉重的棺蓋從上往下打開,微弱的燭光便瞬間照射在那雙紅色眼珠上,刺激得躺在棺材裡的男人眨了眨眼,他緩緩坐起了身,垂著頭好像不在狀態,任由滿頭烏黑的發絲淩亂地鋪滿上身。
“唔”蒼白的手扶著額頭,幾段不同的記憶突然湧入大腦,猛然頭痛欲裂了起來。
此人正是剛到這個世界的弦英秀樹。
幼時初見的記憶、惡神的記憶、以及這個沒有人知道活了多少歲的吸血鬼始祖的記憶瞬間全部瘋狂雜糅在一起,誓要爭個高下立見。
慢慢地,他想起來了
這個世界他以前來過,同樣作為這具身體的主人,作為這個世界的吸血鬼始祖生活了很多年。
因為厭倦選擇了沉睡,在沉睡中不知不覺前往另一個世界,隻是不知道為何會再次回到這個地方。
弦英秀樹低頭看著自己蒼白的手,慢慢地放在自己不再跳動的心臟部位上,沉靜地眼神漸漸浮現幾分複雜的情緒。完全不同的身體,卻還依舊殘留著匕首刺進心臟時的那種痛楚。
不過,隨著這具身體的蘇醒,體內那股強烈的饑餓感也一並出現,赤色的雙眸更加鮮紅了。
“大人您終於蘇醒了。”
靜默已久的D伯爵終於開口,暖色的燭光映照在那雙異眸中仿佛也帶上了幾分溫情,D伯爵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放在胸前朝眼前這位存在感極強的男人微微俯身,整齊的黑色短發滑落在臉頰兩側,輕觸著他微微揚起的唇畔。
視線轉移到靜立在入口附近的優雅男子身上,弦英秀樹輕輕眨了眨眼,眼裡閃過一絲恍惚。
“D?”
聽著這個稱呼,D伯爵直起身微微一笑,“您說的,應該是我的祖父吧,祖父暫且不在店裡,不過您也可以一樣稱我為D伯爵。”
弦英秀樹站起身,赤著腳緩緩從台階上走到D伯爵眼前,沒意識到自己的雙眸正在發著瑩潤的紅色光澤。
但D伯爵顯然很清楚眼前的男人正處於強烈的饑餓狀態,他抬手解開了自己領子上的盤扣,向男人露出了白皙皮膚下正在流動著血液的脖頸。
“想必您餓了吧”
D伯爵注視著男人的異眸泛著瀲灩的盈光,抹著口脂的唇輕輕揚起,露出了一個極其美豔動人的微笑。
第60章
在吸血鬼眼中, 那白皙肌膚底下的血管清晰可見,裡麵流動的血液散發著一種既溫暖又甜美的氣息,這對每個寄生在黑暗冰冷世界中的吸血鬼都有致命的吸引力,更彆說是這具沉睡多年未曾進食過的身體。
他喝過鮮血, 當然也並不排斥。看著沒有一絲反抗甚至還鼓勵地注視他的D伯爵, 弦英秀樹的喉結開始上下滾動, 喉嚨變得乾燥, 好像有一團火在迅速燃燒。
濃鬱的血液氣味誘惑著他, 饑餓感迫使理智下降,本能上促使弦英秀樹上前環住勁瘦的腰肢,另一隻手則放在後腦勺上桎梏不讓獵物逃脫,男人遲疑了幾秒鐘,接著將腦袋埋進貌美男子的頸窩,唇邊露出了兩顆稍長的尖牙。
瞳孔被血色覆蓋閃出誘惑的光芒,讓所有的獵物都甘願淪陷, 尖牙緩緩而又準確地刺入動脈,血液裡香甜的口感瞬間在味覺中迸發。
D伯爵細長的眉毛輕蹙, 纖長的睫毛在不斷顫動, 唇瓣冰冷的觸感以及脖子上傳來的疼痛讓他稍感不適, 但沒過多久,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從心中滕然而起,讓他心臟開始砰砰直跳。
“唔”
留著長指甲的雙手環住男人的後背,指尖慢慢泛白, 雙頰也浮現不正常的潮紅。
弦英秀樹緩緩闔上眼簾, 隻有那滾動的喉頭才讓人察覺到這是一個血族在吸血進食, 而不是像情人般親熱溫存。血腥味漸漸彌漫在空氣中,男人貪婪地吸食獵物每一滴血液, 房間裡隻餘濃重的呼吸聲和吞咽聲。
手裡環著的腰肢漸軟,失血過多的D伯爵抬手撫摸頸肩順滑的長發,略帶著一絲苦笑地把腦袋靠在男人肩上,血液流失的感覺非常清晰,他能感受到自己身體的溫度也在逐漸冷卻,安靜已久的小Q這時突然拍打著翅膀‘吱吱’地叫了起來。
像被驚醒一般環住腰肢的手掌微微一頓,弦英秀樹驀地睜開眼睛,察覺到懷裡的人因為失血過多已經沒有力氣站立,便立馬收回了尖牙,原本泛著紅色光澤的眼珠也變回暗紅色模樣,理智回歸。
但脖頸上兩個血洞仍舊在往外冒著鮮血,弦英秀樹眉頭輕皺,再次低下頭對著兩個血洞輕輕舔舐,血洞肉眼可見的愈合了,這是血族慣有的對獵物吸食後的收尾工作,他們的唾液中具有愈合傷口的能力。
“抱歉。”弦英秀樹稍微直起身,低頭默默盯著D伯爵的雙眼,好像剛剛的血液還不能令他感到滿足一樣,唇角還帶著溢出的血線,使他看起來多了一種蠱惑人心般的氣質。
但他還是鬆開桎梏腰肢的力度,扶起有些站不穩的D伯爵,輕柔地為他擦拭額角冒出的冷汗。
D伯爵笑著搖搖頭,“沒關係,這些都是祖父叮囑過我的,隻是您的蘇醒比預想的提早了很多。”
“”
看著眼前與之前認識的人一模一樣的麵孔,弦英秀樹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即便過去了很久,但他仍能記得,剛剛從D伯爵身上吸食的血液與他口中的祖父是完全一樣的,唯一不同的隻有現在這個D伯爵一金一紫的眼眸可知不是同一個人。
一模一樣的外表,一模一樣的血液,這世界上會有隔代基因完全相同的物種嗎?他知道先前的D伯爵不是人類,但具體是什麼他就不得而知了,真是讓人感到奇怪的生物
“D,在哪裡?”
與預想的性格有些偏頗呢。D伯爵狹長的眼眸微眯,眼前的男人隻是簡單穿著雪白色複古真絲睡袍,卻掩蓋不了身上冷淡矜貴的氣質,這世上僅存的吸血鬼始祖,可是萬分稀有的存在啊。
“祖父說是為了收購更多的動物而四處旅遊中,雖然會不定時寄回書信,但具體的行蹤我也不是很清楚。”看出這位剛蘇醒的血族滿心的困惑,D伯爵貼心地為其解釋,“現在所處的是1993年的美國紐約,距離您先前所處的法國已經過去一個世紀了哦,外界的人類世界也發生了天翻地覆般的變化,可能跟您原先記憶中有些不同,親王大人暫且先在店裡住下吧,待我一一為您解釋。”
一個世紀
弦英秀樹垂眸,那麼記憶中有所接觸的人類恐怕都不複存在了吧。
這時小Q撲騰撲騰地拍著翅膀飛到男人麵前,‘吱吱’地叫喚著。
“這是小Q,是我的寵物。”D伯爵笑著解釋道。
弦英秀樹一愣,不知為何他竟然可以從那對如黑豆子般的眼珠看出幾分歡快,於是微微一笑,抬手用指腹輕柔地摸了摸小Q毛絨絨的腦袋
這個血族身體的名字叫伊特納斯·L·德拉庫拉,是個從最初的歐洲中世紀存活至今的大吸血鬼。作為曾經陸地上霸主的種族,卻由於種族本身的特性及不能適應歲月的變遷而逐漸衰亡,直至今日族人數量寥寥無幾。
這是個被歲月遺忘的種族,隻有那些古老的書籍和遺留下來的文化,還在默默地訴說著他們曾經的輝煌與悲哀。
而僅存於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吸血鬼始祖,在弦英秀樹附身於這具身體之前還在鍥而不舍試圖重振種族的地位與榮光,隻可惜嘗試過各種方法仍然不能阻止血族的衰落後,他終於認清現實了。無論多麼強大的種族,如果沒有符合自然規律下的繁衍係統,如果不能適應歲月的變遷,那麼最終也隻會走向消亡,這是存在於這個星球上任何一個種族都逃脫不了的自然法則。
原主本身金發紅眸,因為弦英秀樹的附身而變成黑發紅眸,原本正宗的西方麵孔輪廓也稍微柔和了些,染上了屬於弦英秀樹自己的影子,這卻令他更加具有迷人的韻味和神秘的氣息了。
鏡子中的麵孔和皮膚蒼白得不似活人,不管先前看了多少年現在依舊有些不適應,不過耳邊的紫羅蘭寶石耳墜還在,弦英秀樹抬手輕輕撫摸,眼中閃過幾分複雜。
早已封存的記憶無端再次出現,但如今回憶起那段如同鏡花水月般的記憶,心中卻沒有多少感覺了。這副耳墜是那個人專門為他打造的用於掩飾自己妖怪的身份,而他也已經習慣了它的存在並成為他的一部分 ,即使現在的他早已沒有了那時候的顧忌。
弦英秀樹垂眸,無聲輕歎一口氣,然後離開梳妝台。
這裡是D伯爵的個人寢室,床上正擺放著D伯爵提供的兩套衣物,一套是正兒八經的複古貴族西裝,另一套是稍微有些偏向日常但又不失華美精致的唐裝,不管哪一套都能看出D伯爵的細心和用心之處。弦英秀樹捏著下巴沉吟片刻,最終還是選擇了偏向日常的寬鬆唐裝。
他脫掉身上的真絲睡袍,接著又對著衣物犯了難。雖說樣式偏向日常,但其穿戴方式可不簡單,勉強把裡襯和褻褲穿上,看著手中不知是穿在哪一層的衣物和擺放在床上剩餘的服飾掛件,男人有些犯愁地眉頭輕蹙,心想或許西服更好穿戴一些。
許是因為換得太久,門外等候的D伯爵輕輕敲了幾下房門,陰柔中透露著幾分笑意的聲音傳入房內,“親王大人,需要在下的幫助嗎?”
弦英秀樹想了想,還是默默放下了手裡的衣物,放棄繼續研究下去,若是穿戴錯了不就貽笑大方了嗎?
“麻煩伯爵了。”
門外的人聞言推門而入,見血族男子穿著裡衣有些犯難的模樣,豔麗的眉眼瞬間堆滿笑意,不過還是緩步向前拿起衣物恭敬地為男人穿了起來。
“親王大人會選擇這套衣服倒令在下有些訝異,不過我在祖父保留下來的照片中見過您跟祖父穿著唐裝的合照,心想您或許會喜歡便留下了這套衣服。”
“這些衣服很獨特,也很優秀,比起具有束縛感不方便行動的西服,還是這種更方便舒適一些。”更何況D伯爵還有一個熱衷於給他換各種款式華服的祖父,他不想選它都難。弦英秀樹笑著解釋道,微微揚起下巴方便D伯爵為他紐上精美的盤扣。
“很高興能得到您的認同呢。”D伯爵微微抬起臉朝男人彎了彎眼睛,最後為其束上黑色的腰帶和其餘掛件。
“好了。”
D伯爵後退兩步打量著眼前的長發男人,異眸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男人身形高挑,這套唐裝意外地合身,就像完全為他設計一般。
整套衣服以白色打底,最外麵的無袖長袍從立領到右衽繡著精美的暗紅色薔薇花紋,中層的衣物露出兩隻直袖,袖口繡著跟領子同款的薔薇花,下身左右開裾,整個底邊沒有任何圖案,但細看卻能在光線反射下顯示出暗銀色流紋,中間的黑色束腰使男人的身材比例更加出挑。
這是一套非常低調卻透露出品位的衣服,但穿在男人身上卻完全壓製不住他身上所散發出的一種冷冽而溫柔的魅力,矛盾又格外的吸引人的目光,黑亮直順的長發如瀑般披在身後,意外柔和了男人眉間那股揮散不去的清冷感,暗紅色的薔薇與朱紅點綴的唇色相得益彰,為其原本蒼白的膚色添居幾分血色。
一直趴在D伯爵肩上的小Q繞著男人轉了兩圈,然後興高采烈地撲騰翅膀‘吱吱’叫著。
“比我想象中的更適合您呢,您看小Q也非常讚同我的觀點。”D伯爵雙手交握放在胸前,嘴角上揚,看著弦英秀樹的眼神微微發亮,閃爍著某種異樣的光彩,仿佛發現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Q~”
瞥見D伯爵那奇怪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弦英秀樹突然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一樣的眼神,錯覺吧微微闔上眼簾揮去腦海中那突如其來的想法。但他不會想到,自己之後將會麵對D伯爵許許多多、無窮無儘的華服換裝遊戲
“那麼,我們去喝下午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