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陳念能想到沙弗萊和陳詞選擇隱瞞的原因,出於對他的保護,也是出於某種愧疚。
他們因自己從小生活在地下城,在那樣混亂不堪的環境裡長大而心存愧意,便想要將他更好地保護起來,不去麵對太多殘忍。
陳念根本做不到去生陳詞的氣,特彆是想到一直以來承擔著如此艱巨責任的,都是他被關在白塔裡,以自由為代價的哥哥,更是忍不住鼻子發酸。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我根本沒有你們想的那麼脆弱。”
“這是陳詞的主意。”沙弗萊輕聲道,“還記得你在元帥故居的桌子底下看到的紫色發光物嗎?其實化驗結果早就出來了,那是Ashes的代謝產物,隻有感染過它的人才能夠看到。”
陳念瞬間倒抽一口涼氣,胸口連帶著疼痛,他卻顧不上:“那你用手碰過它!豈不是——”
沙弗萊搖頭:“沒關係,我打過疫苗,疫苗的屏障效果非常好。”
“所以說,正是因為我和陳詞具有同樣的天賦,所以才能夠看到那個紫色。”
陳念心中百感交集:“父親肯定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用Ashes當做標記,以此希望日後有一天,我們兩兄弟能夠發現他隱藏的東西。”
沙弗萊嗯了一聲:“應該是這樣。”
陳念用了幾分鐘消化,其實他早有預料,麵對真相也不是不能接受,就是……沉重得有點超出他預料。
用自己的犧牲,換取更多人的生命。
非常典型的電車難題,絕大多數人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犧牲那一個人吧,畢竟一人與數千萬人相比,就算功績再如何卓越,也是無法和更多生命相比的。
隻是當要被犧牲的人變成他的親人,甚至說他自己時,陳念就沒辦法再用絕對的理智思考。
還好、還好他們需要做出的犧牲,隻是定期提供的一些血液,和自由。
陳念深吸口氣,對沙弗萊道:“再給我詳細說一下Ashes吧,我知道的太少,之前也沒有特地了解過。”
沙弗萊省略了所有廢話,直接從最重要的內容簡要說起:
“它是一種類寄生物的礦石晶體,沒人知道Ashes究竟來源於何處,它出現在月光坍塌後的第三年,經過溯源,我們發現Ashes從月光附近的海域首次出現,隨著洋流被帶去了最近的三水,然後迅速傳播開來。”
“感染Ashes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Ashes在初期會附著在內臟上,吸取人體的營養,從內部開始生長,直到刺破身體,尋求更大範圍的蔓延。”
“我和陳詞是月光坍塌後不久出生的,而Ashes在我們出生的三年後蔓延,我和陳詞的血又能夠充當疫苗。”
陳念頓了頓,其實隻要把時間梳理一下,情況就非常明晰了:“疫苗的存在應該晚於疫病才對,這就意味著Ashes其實早就存在,隻不過它一直被封鎖在月光內部……你說月光坍塌有沒有可能和它有關?”
沙弗萊點了下頭:“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此外在坍塌之後,月光其實也一直保持著和外界信標的聯絡,它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是在九年之前。”
陳念:“具體內容呢?”
沙弗萊:“那些是絕密文件,我估計隻有信標本身才知道。”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月光。
“所以說,如果我們想要知曉更多,就隻能親自到那裡一趟了,看來哥哥剛開始的目標就是最正確的。”
陳念歎了口氣:“可惜我現在受傷了,要不然我們可以立刻出發,正好還能在三水和哥哥會合,一起到那裡去。”
“好好養傷,不要想那麼多,把身體養好最重要。”
沙弗萊安撫道:“這段時間我們可以先處理其它事情,我父親說那個怪物已經被轉移至深牢關押了,有關它的研究和調查會立刻展開,我最好也過去一趟,看看情況。”
“那你快去吧。”陳念催促道,“看看能不能儘量多獲得一點線索。”
沙弗萊:“我不放心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裡。”
陳念:“多叫點人守著就好,總不可能大家所有人都被滲透了,想要我的命吧?”
陳念的勸說之下,沙弗萊還是決定去一趟,他動作快一點,應該不會耽誤太長時間。
沙弗萊叫了一隻二十多人的皇室護衛隊守在病房內外,就連窗戶都嚴絲合縫地鎖死,保證一隻蚊子都不可能進來。
同時又將病房的智控係統和自己的終端相連,保證隨時都能夠看到陳念的情況。
確認無誤後,沙弗萊俯身在陳念額頭處落下一吻,才快步離開。
怪物被關押在深牢,深牢坐落在頂層的仿真土層中,由軍部和研究所聯合管理,用於完成一些需要特殊審批的秘密研究。
沙弗萊趕到時,荷槍實彈的軍人和研究員們在走廊上等候,見大皇子前來,對他恭敬敬禮。
“情況怎麼樣?”沙弗萊從軍官手中接過防彈衣,穿在身上,又拿過一把衝.鋒.槍,將自己武裝起來。
“已經注入了強效鎮靜劑,不再那麼劇烈掙紮了,但還有一定的危險性。”
為首研究員道:“殿下,您一定要現在去看嗎?我們才剛將其捕獲,目前還不是進行觀察的最好時機。”
“我想了解一下大概情況,畢竟它襲擊了我的皇子妃。”沙弗萊淡淡道,“隻是簡單的看上一眼,應該不會有太大危險吧。”
研究員點頭,同意了:“好,殿下請跟我來。”
沙弗萊跟在研究員身後,又帶了一隊訓練有素的軍人。
他們穿過數道厚重的大門,經過全身消毒和檢測,終於到達了怪物的關押之處。
隻是一看,沙弗萊就確定這間牢房是此前早就特地準備好的。
牢房中央挖出5x5規格的方形水池,特殊材料製作的透明防護罩形成堅實的牢籠。
那怪物正麵朝下,半死不活地飄在水麵上,強效鎮靜劑讓它陷入昏迷之中。
這是沙弗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見到這隻出現在薑岱描述中的怪物,陳念遇襲之時,他其實沒能看得太清。
它的身體呈現出灰黑色,如同被蛋白質燒焦後的餘燼覆蓋,整體卻又比較光滑,後背兩側覆蓋有少量鱗片,肩膀處骨骼的形狀也和人體不同。
兩隻腦袋並非發源於同一起點,而是並排分布在左右兩側肩膀上,它的雙臂更像是腕足,因缺少骨頭而彎曲著,長有密密麻麻的金屬尖刺,而腰部以下因為沒入水中,暫時無法被準確觀察。
怪物麵朝下飄著,從沙弗萊的角度無法看清它腦袋上的藍眼睛。
和憤怒一同升起的,還有某種難以言說的恐懼,這是人類對未知生物的本能反應,沙弗萊握緊手中的槍,謹慎地對待可能發生的所有情況。
一牆之隔的監測室內,正有許多研究員通過儀表關注著怪物的動向。
他們給怪物注射的鎮靜劑足夠迷倒一頭藍鯨,但以防萬一,還是小心點為妙。
沙弗萊上前兩步,想要去看它腦袋上是否還留有藍眼睛。
如果陳念昏迷時夢見的場景就是他真實的記憶,眼睛的顏色可能另有玄機。
沙弗萊逐漸靠近了透明的防護層。
就在他停住腳步,想要仔細去看的那一瞬,原本無聲無息趴在水中的怪物,猛然抬起頭,朝著沙弗萊直撲而來!
顯然這是它積蓄了全部力量的凶狠一擊,防護罩在劇烈的撞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因能源過載變為半透明的深色,隻支撐了短短三秒鐘,竟嘩啦一聲儘數破碎!
“殿下!”
驚慌喊聲中,沙弗萊後退一步,同時端起手中的衝鋒槍,早已有所準備的精神力驟然凝聚——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變慢了,泛著寒光的金屬利刺,頭顱上瑩藍色的豎直眼睛,脖頸上裂開的嘴和貪婪探出的數條舌頭,全都清晰映在紫羅蘭色的眸中。
抬槍,射擊。
砰——!
怪物的行動軌跡竟是在頃刻間被Alpha計算出來,第一顆子彈正中它頭顱的中央。
那隻藍眼睛,其實並非生物會有的器官,而是由紋路構成的圖案,某種液體正流淌在線條之中,帶著晶瑩細碎的光點,使其呈現出藍色。
在沙弗萊之後,數不清的子彈傾瀉在怪物身上,它的衝勢幾乎瞬間就被阻擋,藍血瘋狂地飆濺而出,怪物頭胸處被打得稀巴爛,慘叫著倒在地上,痛苦翻滾著。
藍血迅速擴散成一大灘,足足過了有一分多鐘,怪物的嚎叫聲越來越小,最終無力地麵朝下趴倒在地,不動了。
有人端著槍,試圖上前查看情況,沙弗萊立刻抬起手,讓他不要靠近。
雖然處在不同地點,但眼前正在發生的事,實在太熟悉了。
就在他抬手的這一瞬間,怪物的後背驟然開裂,一隻黃鱔般長條形的藍色生物從它的脊骨中竄出,直衝沙弗萊門麵而來!
“保護殿下!”
早有準備的沙弗萊猛地後退一步,就在神經緊繃的眾人即將還擊之際,橢圓形的罩子從天而降,瞬間將撲在半空中的異形扣在了地上!
而反應最快的軍人已經完成了射擊,原本瞄準著異形的子彈“啪”的一聲打在罩子上,被直接彈到一邊,連一道細細的裂隙都沒有出現。
這是——?!
一時間所有人都驚呆了,從他們渾身緊繃又滿麵震驚的反應中,能夠看出此前沒有任何人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
無論是從怪物背部裡鑽出的異形,還是突然在關鍵時刻將其捕獲的收容艙。
全都是計劃之外的變故。
這一係列的事情發生在短短十幾秒內,作為直麵一切的人,沙弗萊緊緊盯著收容艙內不斷蹦跳著掙紮,想要脫困的異形。
如黃鱔般的細長身體整個呈現藍色,從怪物屍體的背後鑽出,目標明確,直衝他麵門而來。
沙弗萊知道,如果不過他們沒能成功阻擋,這玩意兒會通過嘴部,進入到他的身體當中。
那是陳念數日前在阿法納西的基地裡遭受的意外。
遊戲再一次映射到了現實之中,但卻並非如他們想象中的那樣,出現在陳詞身邊,而是落到了他的頭上。
如果陳念沒有在遊戲裡接觸那個胎兒,遭受異形襲擊,那麼現在的情況會是如何?他在毫無防備之中,也許會被怪物鑽入口中。
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現實中的異形可不會像在遊戲內那樣,隻是單純地安靜待在人物腹中,往肚皮上畫圖。
沙弗萊深吸口氣,身旁的研究員這才反應過來,渾身顫抖著慌忙詢問:“殿、殿下!您怎麼樣?!”
“我沒事。”
沙弗萊抬頭,這間特製牢房高高的頂部,顯然隱藏著不少機關。
他將手中的衝.鋒.槍交給軍人,從口袋裡掏出濕紙巾,擦去手指上火藥殘存的痕跡。
沙弗萊知道,此時此刻,正有無數雙眼睛注視著這座深牢中發生的一切。
那些閃爍著紅色光芒,正在運行中的攝像頭,就是辰砂無處不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