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牆之隔的另一邊,陳詞走進浴室,照例在睡前洗個澡。
傅天河也跟著喝了點酒,在酒精的作用下,膽子比平常大了不少,陳詞剛要關門,他就從門縫裡擠進來,站在少年身後。
陳詞回頭看他,兩人的視線剛一對上,就明白了傅天河想要做什麼。
他看了眼腕上的終端,九點半,再過一個小時休息,也仍能睡上很長時間。
傅天河將手伸進褲子口袋,掏出事先放在裡麵的針劑。
陳詞接過來,垂眸解開傅天河的襯衣,將Alpha避孕藥注射到他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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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晴朗的清晨,一百二十餘人的隊伍從辰砂頂層出發,乘坐飛行器前往封鎖已久的格林蘭冰雪高原,將在此行探索坍塌的月光。
陳念靠在舷窗邊,望著下方的茫茫白皚和起伏山脈。
今天是冰雪高原上難得的晴天,陽光照射在冰麵上,反射出極度耀眼的光,宛如光劍直插雙目,將瞳仁刺痛。
等待會兒落地就得戴上護目鏡,不然萬一雪盲就糟糕了。
進入到月光附近,眾多飛行器開始減速,降低飛行高度。
地圖上代表著自身位置的紅點和曾經經過的地方重合,陳念額頭抵在玻璃上,儘力去看,他們的腳印和紮營痕跡被風雪抹平,撒尿的坑肯定也早就沒有了。
灰黑色的建築蟄伏冰原,此前陳念一直以為它不過是一片廢墟殘垣,親眼見過,才意識到一切都精妙得像是計算好的。
它並非死去,而是爬伏著蜷縮起身體,暗中休養生息。
飛行器在大門外降落,幾十艘小型飛行器如同黑色鳥雀,棲息落地,在雪地留下“腳印”。
訓練有素的特戰隊員們身著防護服,從艙室走出,荷槍實彈,麵罩遮住他們的臉孔,隻露出鷹隼般鋒利的眼眸。
傅天河最後一次確定裝備佩戴整齊,聽到身邊的陳詞輕聲道:“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及時說,我會一直待在你旁邊。”
“好。”
敲定計劃期間,沙弗萊本想著讓傅天河留下,畢竟上次他直接被Ashes誘入嚴峻情況,生命垂危,就算有生物因子試劑和義眼片,也不好說是絕對安全的。
但傅天河無論如何都不同意。
他們曆經千辛萬苦,終於要去探尋最後的秘密了,怎麼能不帶上他呢!
況且他還得陪著九月呢,陳念有沙弗萊陪著,如果九月孤身一人,得多孤單啊,萬一出了什麼要緊事,也沒人能幫上兩把。
雖然也有可能是他出事,九月幫他。
陳詞也不太願意,他此行的最大目的,便是為傅天河尋找治愈Ashes的方法,什麼真相,什麼身世,在Alpha的性命麵前,都要向後放放。
萬一月光裡真的有治愈良藥,但不方便攜帶怎麼辦?讓傅天河跟著,也好在第一時間給他服用。
陳念明白雙方的想法都有道理,沙弗萊要更穩妥,陳詞和傅天河冒進卻合乎情理。
最終他拍拍沙弗萊的胳膊,道:“就一起去吧,反正咱要帶醫療隊,萬一傅天河情況不佳,再讓他在醫療艙裡等著也行。”
傅天河深吸口氣,他閉上眼,專心感受身體內部,在血管中奔湧的血液,胸腹中跳動的臟器,附著在骨骼上的皮肉,還有串聯著全身的神經。
他感覺不到異物的存在,如同會繁茂生長的紫色晶體已經在手術和藥物的作用下,徹底消失了。
但誰也不知道,這些如影隨形,藏在他身體裡十六年之久的存在,會不會在哪個瞬間突然爆發,奪走他的性命。
晚香玉的淺香縈繞鼻畔,昨晚的溫存讓他汲取許多甘液,就連彼此的後頸處,都還有未退的齒痕,被防護服嚴密的包裹。
沒什麼好怕的。
傅天河心中前所未有的寧靜,已經到了最後一步,在那多人的支持和陪伴下,他有什麼好怕的呢?
如果不是遇見了九月,也許數月之前,Ashes就會在劇痛和瘙癢之中,將他的假眼頂出,讓他死在地下城陰暗低矮的塑料棚裡。
如今他每一次呼吸,每一秒性命,都是命運給予的饋贈。
陳詞打開艙門,一腳踩進了積雪當中,粉乾的雪在鞋底發出吱扭輕響,風讓空氣更加乾燥。
和上次相比,他們今天確實趕了個好時候。
特戰隊員們整齊列隊,而作為他們最高指揮的沙弗萊,筆挺地站在前方,向眾人敬禮。
“諸位,自從月光在十九年前坍塌,陳蔚元帥率軍疏散完畢,就再也無人踏入其中。如今種種線索都表明,當年月光作為Ahses泄露的源頭,極可能另有隱情。”
“我們需要探尋當年坍塌的真正原因,尋找能夠治愈Ashes的方法。”
“上個月我曾來過一次,Ashes已出現突破外壁,向周圍擴散的情況,月光內部必然更為嚴峻,諸位務必保護好自己,一旦發現有可能感染的危險,立即撤離。”
“醫療隊會駐紮在此處,希望本次行動,不會有任何形式上的人員折損,大家都能平安歸來。”
齊刷刷的敬禮聲響在獵獵風中,沙弗萊轉過身,陳念被嚴陣以待的凜然感染,也忍不住挺胸收腹,繃直腰板。
他也不是沒見過沙弗萊在軍校裡訓練,甚至還親身參與,被沙弗萊指點著使用狙擊槍。
但那時Alpha的颯爽英姿和現在截然不同,無論沙弗萊私底下再怎麼溫和,任他擺布,也是名副其實的大皇子,真正的上位者。
而陳詞和傅天河走動著,觀察四周的情況。
周圍的地貌和上次過來相比有了非常輕微的變化,最開始陳詞還以為是風雪導致的。
後來他抬起頭不斷切換角度,終於意識到是幾十米處的某個地方發生了坍縮。
細密的紫色晶體瘋狂的占領外壁,遠遠看上去,就像死去鋼鐵巨獸上腐爛發臭的肉塊。
他們離開之後,月光又發生了一些改變,不知道是大門被觸動造成的,還是緣自傅天河體內Ashes的吸引。
傅天河同樣也在仰頭盯著紫晶,暫時還沒有感覺到不適。
他記得此前有鳥雀之類的生物會啄食晶體,在飛行期間將這些物質帶去世界的其他地方。
從現在的這個情況看,也許用不了多久,又會出現Ashes小範圍爆發的新聞。
耳機中傳來說話的聲響,隊伍在做最後的通訊測試。
特戰隊將和他們一同行動,深入到月光內部。
陳念、陳詞和傅天河為此學習了好幾天術語,以及專業設備的使用方法,身上更是配備了武器。
陳詞本來就會用槍,陳念有在遊戲裡的經驗,指導之下運用到現實中,配合著精神力,效果還不錯。
真正的新手就隻有傅天河,他從小打架練出來的搏鬥技術很厲害,隨手抓起旁邊的任何東西都能當做冷兵器。
但對熱武器的了解不多,在沙弗萊的親自指導下,加緊練了兩天。
陳念沒事兒就蹲在一旁圍觀,趁機拍照練習速寫,還故意開玩笑,說現在這個時候應該讓兩個Alpha把他們的情侶徽章戴上。
本來都已經被兩位Alpha選擇性忘記的情侶徽章,又被提出來,說不尷尬是不可能的。
偏偏陳詞自始至終都表現得那麼坦然,似乎完全不覺得哪裡有問題。
總而言之,傅天河本身就天賦不錯,沒有哪個Alpha能抗拒重火力的誘惑,師承沙弗萊,很快就學習得差不多了。
他沒有精神力,無法進行輔助,準頭稍微比不上其他三人,但從打野架裡鍛煉出來的格鬥能力,和軍校正統出身的沙弗萊不相上下。
“好了,開始吧。”沙弗萊來到三人身邊。
陳詞和陳念對視一眼,兄弟兩人走到那扇大門跟前。
原本被傅天河吸引出來的紫晶,不知何時悄然消退,門看起來還是最開始的模樣,上麵印刻著玄妙繁複的花紋,勾勒形成兩片半月,最終合為一體。
陳詞摘下手套,有那麼一瞬間,他開始擔心,如果這一次還是不行要怎麼辦?
少年深吸口氣,轉瞬平複下來。
不會出問題的,陳念從親眼看到從他肩頭發出來的光芒,他也不允許再出問題。
三十六攝氏度的手暴露在零下十幾度的空氣中,熱量迅速流失,陳詞和陳念低聲倒數。
“三、二、一。”
在最後倒數落下的下一秒,雙子同時將手按在門上。
陳念在左,陳詞在右。
手掌觸碰到金屬大門,冰涼瞬間從掌心傳遞至全身,那是在無儘風雪中凍結了十多年的寒冷。
然而很快,就有一種奇異的溫暖感覺順著神經流竄,麻痹一般將所有寒意驅散。
陳詞感覺到了從五指指尖發出的刺痛。
鮮血從他的指尖流出,順著被按在指腹下的紋路無聲擴散,蔓延。
光。
這一次陳詞終於看到了,強烈的光透過防護服,從他的左肩迸發,同樣也從陳念的右肩處發出。
月輝般耀眼。
鮮紅的血液流淌著,並未在零下十幾度的低溫中凍結,如同具有生命保持著強悍的活力,填充至門上的全部紋路。
血液最終向著中央聚合,宛若受到某種奇異的吸引,朝著另一側流淌,最終終於觸碰到了嚴密的門縫,也碰到了從另一邊流過來的血液。
兄弟兩人的血,在這一瞬間融合。
孕育伊始,他們的血液在共同的胎盤中交融,通過臍帶流淌進各自的身體,不分你我。
那些遙遠的回憶無法被還是胚胎的生命感知,但此刻的奇妙感覺卻是那麼清晰,仿佛在刹那間,得以和兄弟心念相通。
他們本該是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個人,卻從小分離。
截然不同的性格,截然不同的經曆,指紋也在後天生活中產生了變化。
卻終於在此刻,來到了這扇為他們而生的大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