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念頭疼欲裂。
那些光影在眼前飛旋,最後順著視神經深入大腦,埋藏在腦細胞的深層。
對陳念而言,電信號和精神力形成共鳴的感覺絕對算不上美妙,沙弗萊在為信標進行核心程序維護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感受嗎?
嘈雜的聲音漸漸傳至耳邊,是屬於人世間的話語。
陳念聽到了特戰隊長的嗓音,他竭儘全力抵抗著精神上的不適,努力睜開眼睛。
眼球在脹痛,從胃部深處湧上想要嘔吐的惡心感。
好在都還能忍受。
恍惚之際,陳念突然感覺自己被用力抱住了。
那人的雙臂格外用力,幾乎要將他肺部的空氣擠出,再把他整個人揉入懷裡,和平時最為習慣的相比,卻又矮了幾分。
他花了兩秒鐘,才認出那是陳詞。
每一次兩人互換見麵時,都是陳念張開雙臂,上前給陳詞了大大的擁抱。
這好像是陳詞第一次主動抱他。
無需多言,他們都知道這個擁抱的理由。
他們的腦袋擱在彼此的肩頭,衣料之下,就是月亮形狀的胎記。
陳念清楚聽到陳詞的呼吸,淺而急促,在他的印象中,這對陳詞而言已經算得上一種失態。
“無論如何,你永遠都是我的兄弟。”
陳念用力閉了閉眼睛,他低低嗯了一聲,抬起雙手,放在哥哥的後背上。
“我知道。”他輕聲道。
陳詞剛一鬆手,陳念就被沙弗萊撈走了。
從一個懷抱落入另一個更為熟悉的懷抱,陳念忍不住回頭看了沙弗萊一眼,差點被他的表情嚇到。
那是如此悲愴的神情,搞得好像知曉自己真實身份的不是陳念,而是沙弗萊一樣。
果然,沙弗萊在這之前就知道些什麼吧。
畢竟在將自己和陳念帶回去之後,父親和皇帝肯定商量過,沙弗萊從皇帝那邊得知一些消息,也很正常。
“你就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陳念,不是任何人的備份,同樣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誰能夠將你代替。”
和這句話共同到來的,還有一個隔著麵罩的親吻,落在陳念的臉頰上。
“嗯,不用擔心我。”陳念拍拍沙弗萊的手臂,他眼眸彎了彎,“我可不是會被這些東西打倒的人。”
沙弗萊也清楚,以陳念的性格,基本上不會陷入自怨自艾的困境。
但就算陳念再怎麼能想開,也不意味著自己作為陳念的Alpha,就能夠把這件事直接揭過,不再理會。
哪怕有微小的芥蒂留存心中,也會在時間的滋養下逐漸發芽壯大,成為難以擺脫的夢魘。
沙弗萊絕不想看到這樣的局麵。
所以就算聽起來肉麻,也必須在第一時間向陳念,說明自己的心意。
“從今以後,這就是我們之間共同的秘密,不會再有任何人知道。”
“你們就是陳蔚元帥的孩子,一對同卵雙胞胎兄弟。”
陳念點點頭,在內心的最深處,確實有什麼東西被陳詞的擁抱和沙弗萊的話語驅散了。
也許他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刀槍不入。
“你也被神經適配器拉進去了嗎?”
“對,應該是我們四個。”
如果隻有陳詞、陳念和沙弗萊三個人,還可以解釋為他們三個精神力強悍,導致看到了那些。
但傅天河也被拽入了其中。
沙弗萊:“情況應該和我們進來的那扇大門差不多,神經適配器會識彆生物因子,我和傅天河同你們結合,體內也含有一些微量因子,所以是我們四個。”
陳念點了下頭,而陳詞已經回到了傅天河身邊,他蹲下身,低聲詢問Alpha的狀況。
傅天河正在發燒,卷入神經適配器的波動之時,他的意識暫且脫離了身體,然而當重現結束,他重新感知到□□存在,卻被更為強烈的痛苦淹沒。
以至於意識都有些混沌不清。
黑波和孔昱臨死前的慘狀猶在陳詞眼前,他絕不允許類似的情況發生在傅天河身上。
在耶夢加得和麥克西尼聯手殺死月光之前,於那片斑駁扭曲的色塊裡,陳詞其實看到了更多。
也許是因為他的精神力遠超常人,和月光的神經適配器達成了近乎完美的共鳴。
海皇們的報複,其實是挑選過時間的。
它們選在了在月光成功研製出解藥之時。
是的,在黑波死後,又經曆了八年之久,月光終於靠著無數次迭代和實驗,從海皇體內分離出了最關鍵的物質,並研究出了它的分子式。
分子式的存在,意味著日後可以通過人工手段進行藥物的合成。
然而,還沒等它將數據進行傳輸,海皇們謀劃已久的襲擊,便發生了。
這是最為殘忍的懲罰。
多年來的心血付諸一炬,實驗室被摧毀,就連好不容易製作出來的樣品,也被海皇吞入腹中。
一切都被毀掉了。
包括月光為了方便行動而製造的身體。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
天災之下,就算極力挽回,仍無法阻止世界向著深淵傾頹的悲劇。
“東南方向是月光研製出樣本的實驗室,就算沒來得及將數據傳輸出去,但它內部肯定有所保存。”
陳詞將傅天河的一隻手臂搭在自己肩膀,努力把完全使不上力氣的Alpha架起來。
“再堅持一下,已經到最後的時候了。”
沙弗萊上前幫忙,傅天河難受得呼吸都困難,但仍然用眼神向陳念傳達安慰。
陳念鼻子猛然一酸。
是啊,就算他一開始是被當做備份研究出來的又能怎樣?生命的意義是自己賦予的,他身邊的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不會去把他當做誰的替代品。
他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同樣,他的哥哥也是。
特戰隊長將神經適配器關閉,重新收回到背包當中,月光無頭的屍體悄無聲息地躺在冰冷地麵。
長久以來,耶夢加得將她環繞在身體中央,也是源於長久的仇恨。
它本該是在汪洋中肆意生活的海皇。
特戰隊員從陳詞手中接過傅天河,幫助陳詞節省一些體力,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靠近陳詞所說的東南方向。
“哥,你有沒有看到最後耶夢加得產卵?”陳念悄聲詢問陳詞。
“看到了,不過不用在意那些,我們和那些東西一點也不一樣。”
陳念點頭,小聲道:“我知道,不過這樣也能解釋,為什麼藍色異形想要殺死我們了吧,它們被耶夢加得的幼體寄生,在自然界中,很多生物的幼崽會相互殘殺,隻剩下最為強壯的一個,以接受母體供給的全部營養,成長為強大的個體。”
陳詞嗯了一聲:“這也是一種可能。”
陳念眨眨眼,難道說哥哥還有其他方麵的猜測?
隊伍的行進速度很快,為了讓自己不拖後腿,陳念不再說話,將全部精力都用在趕路上。
耶夢加得仍在緩慢蠕動,最開始大家提心吊膽,擔心它會突然暴起,將這裡變成埋骨之地。
眼下將半個多小時過去,耶夢加得身體的包圍圈並沒有縮小多少,也讓大家的一顆心緩慢放回了肚子裡。
十多分鐘後,隊伍終於到達了東南方向的實驗室,海皇龐大的身軀徑直從牆壁中穿過,把建築的空間結構摧毀得稀巴爛。
用於封閉的大門不翼而飛,電線和光纜裸露在外,眾人能夠輕而易舉地沿著大洞,進入到本應該無比機密的實驗室。
地麵,牆壁,到處都是乾涸的鮮血和散落的鱗片,甚至都找不到能夠落腳的地方。
堅硬無比的金屬扭曲斷裂,隻是看著,就能夠想到當初是怎樣的瘋狂和慘烈。
這裡,同樣也是耶夢加得頭部所在的地方。
海皇的頭顱完全被金屬覆蓋,最脆弱的雙眼同樣被牢牢保護,弧形的鋼板成為眼瞼,無從窺見下方是否為冰冷的豎瞳。
萬米長的身軀繞過一圈,最終在此處彙合,它幾乎要將尾巴尖含在嘴裡。
這是真正的銜尾之蛇,在某些傳說中,代表著永無止境的循環。
沙弗萊手腳並用地爬上廢墟,費勁扒拉出姑且能夠算出控製台的東西,他拿出工具著手拆卸,希望能夠從中找出存儲硬盤之類的存在。
月光一定記錄下了所有的實驗數據,就算最終沒能順利傳輸,也還保留在它的內部。
正常情況下,沙弗萊可以通過神經適配器進行數據庫的訪問,然而他已經不敢再進入月光的程序內核了。
蘊含著最終坐標點的光,被他抓住掌心後,留給那片空間的,應該就隻有無儘的黑暗和虛無。
就算需要進入,也不應該是在現在這個緊要關頭。太冒險了。
還好,兩位海皇雖然共同摧毀了整件實驗室,並將控製台砸的稀巴爛,但沙弗萊仍成功找到了主板和內存。
內存有輕微程度的損壞,回去之後進行修複,應該能夠獲取到其中數據。
“就是這個了。”沙弗萊直起身,他將內存小心的收到貼身口袋裡,長長地舒了口氣。
“如果在神經適配器裡看到的畫麵沒有出錯,這裡麵肯定保存著月光最後研製解藥的數據,說不定還會有完整的分子式,我們前來月光的這一趟,走到這裡就差不多了。”
特戰隊長:“還得順利出去,將幸存者們的消息帶到外麵,開展營救才行。”
沙弗萊點頭,隻是他眉頭仍舊皺著。
一路走來,他們已經到達了月光的最深層,下來容易,上去難,回去的路還不知道要走上多久。
以傅天河現在的狀況,先不說他能否支撐到出去,就算出去了,也不一定能等到藥物研製出來。
陳詞一言不發,他的精神力向著四麵八方蔓延,探索過滿地的玻璃碎片,殘破的試管和冷凍櫃,希望能夠從中找到樣品的殘留。
他的精神力小心的繞過耶夢加得,防止聽到海皇發出的聲音,很多時候,有所猜測和最終篤定是完全兩碼事。
它是真正意義上為他提供了基因的母親,現在他還能再像麵對麥克西尼時那樣,冷酷忽略掉它疼痛的呼喚嗎?
焦躁感再度漫上心頭,這些日子以來,陳詞已經熟悉了這種感受,它算不上什麼好東西,所帶來的急迫感會讓人心跳加速,失去胃口。
但也正因如此,讓陳詞明白自己是確確實實在乎著傅天河的。
明明應該是有樣品的,月光既然已經研究出了分子式,肯定是從成功提取的樣品中得到,可它究竟在哪裡?
難道說……在海皇對月光的虐殺當中,樣品已經被全部摧毀了?
焦慮乾擾了陳詞的判斷,可他仍在第一時間意識到了即將到來的危險,伴隨著格外強烈的被窺視感!
“小心!!!”
陳詞的失聲叫喊淹沒在機括彈開的爆響中。
隱藏在天花板後方的實十數根鋼刺從天而降,以每一秒鐘數百米的恐怖速度刺下,隻是一瞬間,就能夠將他們所有人插成爛泥!
同時發出的,還有龐大身軀,驟然抬起的轟隆聲響。
堅硬的金屬鱗片和地麵摩擦,將本就碎裂的混凝土碾得粉碎,機械蛇頭高高的昂起,二十多米寬的龐大身軀銅牆鐵壁般,將他們牢牢圍住!
鋼刺毫不留情的刺穿鱗片,刺入內裡虛弱的身體,慘叫響徹每個人的耳邊。
蛇扭動著,在劇痛中瀕臨瘋狂,卻仍以最後一絲理智,不讓自己的身軀有壓到兄弟倆的可能。
鮮血順著它的鱗片落下,每一滴都有冰雹大小,砸在僵立的眾人身上。
在蔓延開來的濃重腥臭味道中,把一切染上鮮紅。
蛇抬起尾尖,狠狠地掃過天花板,將還剩下的機關儘數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