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陳念忍不住點開了和沙弗萊的聊天框。
一個月以來,工程師們通過機器人,在月光內外重新建立起了通訊頻道。
通訊的重新恢複來之不易,外麵的人員們能時刻了解到內部的詳細情況,做出支援或提前安排。
無論從內部傳到外麵,還是從外麵發送到裡麵的每一條消息,都可以說得上十足寶貴。
這一刻,信息傳遞的高速通路上,眾多寶貴的信息流裡,夾雜了一條相當簡略,幾乎不含任何信息量的簡短消息。
“乾嘛呢?”
信息曆經十幾秒鐘的延遲,深入地下部分,最終被沙弗萊的終端接收。
終端屏幕亮起,沙弗萊低頭。
短短的三個字,卻讓Alpha在看的那刻,不禁露出微笑。
沙弗萊:“還在耶夢加得身邊,它的情況稍微好一點了,還在繼續喝水,你呢?現在在哪兒?”
陳念:“已經把第一批幸存者送上隔離基地了,我和陳詞吃完午飯,剛回到房間休息,今天走的路挺多,稍微有點累,我們倆明天再跟著第二批隊伍下去。你吃飯了沒?”
沙弗萊:“稍微吃了一點,這個地方的晶體濃度非常低,把麵罩摘下來一會兒應該沒事。”
陳念:“現在有了解藥也不用那麼擔心了,剛才我看到幸存者們從月光裡走出來的表情,突然覺得自己好很幸運,能以人類的身份活下來。”
一條條消息發送至對方的終端,陳念和沙弗萊聊著,屏幕上的一句句話,都能夠成為腦海中被對方親口說出的樣子。
就好像仍在彼此的身邊。
一牆之隔,正打算休息的陳詞,突然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和他們同一批隨著幸存者們上來的,還有攜帶著月光,黑波和孔昱屍體的隊員。
三具屍體將作為珍貴的樣本,供科學家們進行詳細研究。
陳詞突然想過去看看。
他爬起來,披上外套,走出臥室,轉頭看了眼隔壁緊閉的房門,還是沒有打擾陳念。
獨自一人走到大廳,陳詞詢問值班的工作人員:“納特博士在哪?”
工作人員查閱係統記錄:“他正在四號實驗室。”
陳詞點了下頭:“謝謝。”
Omega少年一路走到四號實驗室外,他抬起手腕,識讀器自動讀取終端的權限。
綠燈亮起,準許通過。
現在的陳詞,可不再是隻能生活在白塔,身上有著嚴苛禁令的“珍稀品種”了。
陳詞走進實驗室,玻璃牆的另一側,月光的屍體正擺放在手術台上,數名身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圍繞在旁邊,進行著屍體的拚接。
“陳詞少爺。”有研究員發現了陳詞進來,簡單地打了聲招呼,便繼續埋頭於手上的工作。
陳詞:“情況怎麼樣?”
納特博士:“初步研究表明,這是一具經過改造的女性身體,每一塊屍體碎片內部都有植入的芯片,和電路相連。”
也就是說,月光在完成改造之後,才開始使用這具身體。
畢竟它作為信標的程序,是不可能單純憑借著生物體存在的。
屍體內部隱秘的芯片和電路,是月光賴以附身的基石。
納特博士:“我們懷疑芯片內部還儲存了一些重要的信息,現在正進行初步分離,等分離結束,會把芯片交給相關人員,進行破解。”
陳詞點頭:“辛苦了,如果可以,麻煩仔細研究一下她的那顆眼睛,裡麵金色的內容物擁有抑製Ashes的功效,我有點想知道它是怎麼被製造出來的。”
“好,我們會儘快給您答複。”
將要求提完,陳詞不再多言,他站在側旁,安靜地看著手術台上的屍體。
這是他和陳念的造物者。
人類製造了信標,信標又反過來,製造了人類的希望。
在進行那些殘酷實驗的時候,月光有想過自己會有分崩離析的一天嗎?
也許對於超級計算機來說,它並不在乎。
它是脫離□□的存在,完全由代碼支撐,所謂的人格和智慧,也無非是一個個程序運行得出的結果。
可就算如此,陳詞也無法以全然冷酷的心情,看待親手導致了今天這一切的月光。
它的所作所為,都是源自於最開始想要挽救的願望。
隻是因為程序侵染,出現了差錯。
月光死了嗎?
也許吧,它的神經適配器被破解,徹底清理,信標內部的程序也在進行著重組,就算有朝一日重新開啟,也絕對不會是曾經的月光。
唯一和它有過日夜相處選帝侯的黑波,早已犧牲。
也許隻有和月光進行過億兆次信息交流的其餘五大信標,才知曉自己的第六位同伴,是何種模樣。
在信標的世界裡,它們會討論嗎?
討論月光當年做下的決定是對是錯,討論如今的結局是否符合電幻神國的推演,討論在更加遙遠的未來世界會變成何種模樣。
月光的手臂被手術刀精準剖開,指甲大小的芯片接連取出。
人類身體和電子零件進行融合,是否也可以看作是原初生物的一種?
也許這世間出現的種種,冥冥之間都有所關聯。
Ashes又在其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陳詞一時半會兒還有些想不明白。
他離開月光所在的此處,轉到了旁邊的三號實驗室,門上的指示燈顯示這裡也正在工作。
月光的最後一任選帝侯,黑波·賽裡斯,還有他的Alpha,月光工程院院長孔昱,正在其中。
時間已經過去了太久太久,隻有一些資曆最為年長的專業人員,才在二三十年前,和兩位天之驕子有過交流。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黑波和孔昱都是隻存在於教科書上的人物。
如今以屍體的形式,呈現在他們眼前。
兩人的殘軀被Ashes晶體相互刺穿,如果強行分開,勢必會破壞完整性。
隊伍就保持著原狀,合力把他們一起背上來了。
研究員們身著防護服,進行著兩具屍體的分離和研究。
無論黑波還是孔昱,情況都算不上美妙。
黑波為了避免病痛影響到自己的研究判斷,進行了痛覺神經切除手術。
後腦勺更是通過削減顱骨進行減壓,一小片腦組織直接暴露在空氣中。
而孔昱作為黑波的身邊人,充當了許多實驗的第一誌願者。
數不清的藥劑被注入進Alpha的身體,破壞或治愈著不堪重負的細胞和組織。
具體情況甚至讓眾多研究員們束手無措,在乾枯發黑的皮膚之下,他們身體內部的狀況,已經完全算不上人類了。
但無論黑波還是孔昱,都實現了和Ashes的長時間共生。
他們身上有很大的研究價值。
負責研究兩人的研究員也大概知道,他們被被從月光裡發現時的狀況,對陳詞道:“我們會儘量保護兩位前輩的屍體,等到結束研究,再將他們安葬。”
陳詞點頭。
縱然隻在空間重疊中和黑波有過一麵之緣。
縱然隻在神經適配器的回憶裡,短暫聽到過他和月光的爭執。
他仍然對這位在自己出生之前,就已經犧牲的前輩,抱有一種極為特殊的情感。
陳詞還在慢慢琢磨這種情感,他想要知道它叫做什麼。
要知道在某種意義上,他跟黑波,可是比陌生人熟悉不了多少的。
陳詞從實驗室回到房間,夜已經深了。
明天起床之後,他和陳念還需要回到月光內部。
耶夢加得的營救行動大概得持續上四五天,如今情況明了,按理說他們兄弟兩個不用再多跑。
但無論陳詞還是陳念,都想要儘快下去。
哪怕隻是能陪伴在海皇身邊都是好的。
耶夢加得在危機時刻被鋼筋刺穿,將他們保護下來的恩情,無論如何都不可以遺忘。
與此同時。
傅天河抱著沉重的水管,站在麥克西尼身邊,看海皇接受冰冷海水的洗禮。
海水衝掉它身上黏糊糊的不明物質,也讓渾濁的眼睛恢複了幾分清明。
就算知曉陳詞和麥克西尼有著幾分親緣關係,傅天河還是本能地有點害怕。
畢竟他沒有精神力,無法做到和海皇交流。
萬一哪裡沒辦好,惹得對方生氣,麥克西尼隻需要一張嘴,就能把他們所有人都搞死。
很快,流淌下來的水就在他腳下積了一層。
傅天河抱著水管,站了得兩個多小時,時間一久,難免開始走神。
現在九月那邊的情況如何?他還在耶夢加得旁邊嗎?還是說已經跟隨著護送幸存者們的隊伍,到達了冰原之上?
傅天河漫無邊際地想著,所有的思緒都和少年有關。
Alpha不知道這是不是件好事,但反正他挺開心的。
他的世界裡的一切,都被月光照亮,得以從黑暗中顯現。
那是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存在。
光是默默想著,唇角就不自覺地向上揚起。
等傅天河回過神來,才發現不知何時,麥克西尼睜開了十幾隻眼睛,正沉默地盯著他。
傅天河一愣,後背霎時冒出了一層冷汗。
他屏住呼吸,花了幾秒鐘的時間,確定麥克西尼並沒有敵意。
似乎隻是單純的審視。
審視他作為陳詞的伴侶,是否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