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熙不明白崔公公的話題跨度為什麼這麼大,但還是回道:“宋巍文采斐然,策論中又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自然是一路平順考上來的。”
“又錯。”崔公公說:“宋大人是陛下親自去寧州相中的人,一路給保上來的,雖說他文采不凡,可如果沒有陛下的庇護,他不一定有命活到京城。”
趙熙麵上浮現一絲驚訝,“父皇曾經去過寧州?”
“當年殿下隻有八歲。”崔公公回憶起往事,聲音裡透著說不出的悵惘,“那個時候,殿下是這皇宮中唯一的皇子,也是陛下認定的未來繼承人,他去寧州,是為給殿下尋一個有大智慧而又忠心耿耿的輔臣,最後相中了宋巍。”
這些事,趙熙從來都不知道,當下聽說,隻覺得滿心震撼。
“或許在殿下心裡,陛下從來都不待見你,不肯給你好臉色,可事實上,老奴陪著陛下去寧州那會兒,他沒少誇殿下。為了尋一個中意的輔臣,他紆尊降貴,喬裝打扮親自去往坊間,一個府一個州甚至是一個縣一個村地跑,從北到南那麼多州府,他都為殿下跑過來了,宋巍,便是陛下送給殿下的禮物。”
趙熙低眉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崔公公接著說,“陛下對殿下的關心,從小到大都沒停止過,他疏遠你,不待見你,甚至是想帶走皇後娘娘,隻是為了磨礪殿下,您可知因為一個挽秋,殿下大受打擊南下養病帶來了多大的影響?那段日子要不是陛下一力壓著,朝堂上非得鬨翻天不可。正是因為殿下把‘情’之一字看得太重,陛下才會動怒,才會生你的氣,他不希望你動情,不管是兒女私情,還是父母親情,他希望你能把自己打磨得寡情絕義,隻有這樣,將來沒有陛下護著的日子裡,殿下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
沒等趙熙開口,崔公公又道:“今日在議政殿,楊首輔把挽秋的事拿出來作為抨擊殿下的把柄,有不少大臣動搖,殿下就算沒親眼得見,也應該聽探子說了,這是很危險的,往後若是再有類似的事發生,便等同於讓暗處的人捏住了殿下的軟肋,您如果狠不下心,就一定會落入彆人的圈套。殿下,為君者都是孤獨的,您必須早早學會適應,學會習慣,否則往後陛下不在了……”
“崔福泉,你在外麵跟他嘀嘀咕咕廢什麼話,給朕滾進來!”
內殿裡,光熹帝陰沉著臉。
他沒聽到崔公公跟趙熙的談話內容,但猜也猜得到這個老閹奴不顧他的警告,把什麼都跟趙熙說了。
崔公公聞言,當即止住話題,小聲道:“殿下自己好好反省吧,老奴先進去了。”
“熙兒還是個孩子,兄長都病成這樣了,又何必大動肝火自傷身?”望著光熹帝憔悴得不成人形,芳華溫聲勸道。
光熹帝擺擺手,吩咐宋巍,“你出去,讓那個孽障滾蛋,朕不想見他。”
宋巍站起身,行禮告退走出內殿。
趙熙還跪在殿門外。
宋巍彎腰去扶,“殿下,地上涼,快起來。”
趙熙問:“父皇還是不願見我?”
“不見,或許是好事。”宋巍說:“見了,反而尷尬。”
趙熙不置可否,父皇那麼強勢的人,把身患重病的消息瞞著,自己演了這麼一出大戲,最終真相揭開,便是公開麵對身染重病的時候,他才不屑賣慘,更不屑從旁人眼睛裡看到同情的目光,哪怕是親生兒子。
“宋巍,有個問題我想請教你。”
二人走出乾清宮,宋巍跟在趙熙身後,“殿下想問什麼?”
“你是我父皇親自尋來的人嗎?”
憶起往事,宋巍不覺失笑,“說來慚愧,那個時候臣並不知曉他便是皇上。”所以有幾句話,說得毒舌了些。
趙熙又問:“那麼在你看來,為君者該不該重情義?”
宋巍聽出趙熙想問什麼,其實這些年,他多少感覺到光熹帝在故意疏冷趙熙,大抵是想磨礪他。之前在內殿,崔公公那番話正好印證了他的猜想——光熹帝確實是想把趙熙磨礪成一把不帶感情的鋒利寶劍,所以才會毫不猶豫地提出去狩獵,讓皇後留宮,借機弄死她。
拉回思緒,宋巍答:“為君者或許是孤獨的,但這個信條不適用於所有人,臣相信,殿下能在兩者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那個平衡點,便是最適合殿下的位置。”
聽宋巍說話,趙熙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心中沉鬱消散不少,“我記住了。”
倆人走出乾清宮不遠,就碰到陸行舟。
“姑父。”
“嶽父。”
趙熙和宋巍同時出聲。
陸行舟走過來,看了趙熙一眼,“皇上情況如何?”
“似乎不太妙。”趙熙道:“姑父親自進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