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天明,百官已早早齊聚太極殿,代陂之戰,大敗而回,與百官期待背道而馳。褚太後也得知兵敗消息,朝堂之上,眉頭緊鎖,滿麵焦容。
丞相司馬昱道:“啟奏太後,江北奏報,國丈大敗而退。”
“因何大敗?”
“十五萬人馬軍糧,皆被焚毀,軍中無糧,流民聚集,難以再戰。李邁、王翕二將,被俘斬首;荀羨斷後,全軍覆沒,後棄甲舍馬,浮水渡淮,被舟伐所救。”
褚蒜子聽了,沉默良久,才問道:“趙兵可曾渡過淮水?”
司馬昱端朝板道:“國丈北伐,王羲之、謝尚兩營人馬,因集結頗晚,尚未渡淮,已在南岸紮營。趙兵雖乘勝追擊,但有南岸屯兵,也未敢渡淮。”
“那國丈現在何處?”
“國丈已回師揚州,駐紮廣陵大營,並上奏朝廷,自請貶職,請太後禦覽。”司馬昱道。
褚蒜子看過奏疏,雙目微閉,沉吟良久,自覺無助,不知該如何是好,大臣們也無人敢言。褚裒乃當朝國丈,太後之父,既不好論罪,也難言赦免。
唯有侍中庾希,心中暗想,庾家素來以外戚之尊,立足朝堂,如今國丈論罪,若是出言相助,必得太後信賴,女人總歸比男人好糊弄,便端朝板言道:“啟奏太後,國丈雖敗,也不至於論罪,國丈請罪,太過自責,太後不必掛於心上。”
“侍中說的輕巧,國丈大敗,哀家都無顏以對,怎還好說不至於論罪?”褚蒜子道。
庾希道:“據臣所知,代陂之戰,陣亡將士不過兩萬,大部人馬仍在;隻是糧草被焚,待到來年,糧草充足,仍可北伐。勝敗乃兵家常事,豈能因折了少數人馬,便貶職主帥,罰些俸祿也便是了。”
庾希一番補救之言,也讓褚蒜子保住些顏麵,遂說道:“哀家之父,損兵折將,不可不罰,免去征討大都督一職,罰俸一年,令其退守京口,先養病吧。”
“臣等遵旨。”
褚太後又道:“待國丈回到京口,哀家要去探望,丞相、侍中務必勤於政事,輔佐陛下。”丞相司馬昱、侍中庾希一起領命,隻等國丈渡江南岸。
......
過了數日,國丈褚裒奉旨渡江,回到京口(今江蘇鎮江)大營,京口靠近京師,是護衛京師建康的門戶,遠離淮河。
褚裒自從兵敗,臥病不起,到了京口,當地官員、名士得知國丈前來,競相出城恭迎,褚裒坐在一乘車輦中。恭迎之人,成群結隊,紛紛行禮拜見,褚裒掀開轎簾,本當回禮相謝,隻見相迎人群,不少人抽咽落淚,以衣袖拭著眼淚。看著恭迎的人群,使得褚裒心中一陣酸楚,一陣不安。
在行營安頓下來,褚裒躺在病榻上,一言不發。參軍殷浩端上一碗湯藥,放在床頭上,安慰道:“國丈氣血攻心,應安心養病。在揚州時,鬱鬱寡歡,回到京口,為何依舊如此傷切?”
“今日入城,百姓相迎,悲傷者甚多,讓老夫更難釋懷。”
殷浩道:“不瞞國丈,哭泣者多是戰死將士家眷,還有些是哭北方親眷,未能渡淮,死在北岸,故而落淚。”
“代陂之敗,令老朽悔恨交加,不聽深源之言,以至兵敗至此。”
“國丈愛民如子,我等不及,大仁大義,雖是潰敗,時至今日,也無人責怪國丈。”
褚裒道:“越是如此,老臣越對不住朝廷啊。”
殷浩道:“國丈萬莫掛在心上,明日之後,太後便到,親自看望國丈。”
褚裒忍不住老淚縱橫,更感悲憤,孱弱說道:“待我死以後,深源可為主帥,為大晉子民雪恥複仇,重鑄社稷……”
“複仇之事,國丈不必多慮,明日太後便到,國丈可要保重貴體。”
“唉……老夫憋著這口氣,就等再見太後一麵了。”褚裒壯誌未酬,滿目絕望,昏昏睡去。真見得:
未全淮水歿黃塵,一戰代陂千裡淪。最苦流離世人淚,誰知岸上枕屍身?
不平胡虜空懷願,未複中原枉為臣。又見雲雲眾生望,至今尤念漢家春。
到了次日,太後褚蒜子如期而至,參軍殷浩帶隨行官員,一起恭迎。褚蒜子走下鳳輦,問道:“自回師京口以來,國丈病恙如何?”
殷浩作揖道:“回稟太後,國丈憂憤難安,愈加嚴重,派來的太醫,皆束手無策。”
“唉...快前麵引路,去探望國丈。”
一路快步,來到臥房,一見病入膏肓的父親褚裒,褚蒜子快步直奔榻邊,“父親...父親....”幾聲輕喚,褚裒才微微睜開雙眼。
“父親,女兒蒜子在此。”
“太後?”褚裒一見女兒強打幾分精神,孱弱說道:“老臣無能...連累三軍...”
“勝敗乃兵家常事,父親何必糾纏於一戰之敗?”
褚裒道:“老臣何止愧對將士?實乃愧對淮北百姓。二十萬子民呐,命如草芥,屍陳岸北,白骨森森,全做了孤魂野鬼,乃臣之大罪。”
褚蒜子看著父親滿腹遺恨,潸然淚下:“此乃女兒罪也,隻知中原有五胡,殊不知遺民萬千,人心向晉,懷念故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