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古都的青石板路,在新朝新君的新氣象下,被刷洗的看不到一絲苔蘚綠垢。但一陣急促慌亂的腳步聲,給寧靜的大內深宮帶來不太平常的氣息。
宮中侍女、宦官等,均不敢阻攔那位慌忙跑著的人。一見來者,無不低頭垂手,避讓到一旁。就因為那位身穿緋袍,腰束玉帶,襆頭展腳晃蕩得像是要把人帶上天。
這位朝中軍機大員一頭闖進了溫泉宮。終究在最後一步前,被禦前帶刀侍衛給截住,沒能更進一步。
當朝天子卻是披著一身濡濕的絹衣,狎玩著懷中美人。一旁有數壇美酒傾倒,沒喝光的酒液涓涓流入池中。熱度將酒液蒸散,醉人的香氣四處飄散著。
見著皇帝,沒等對方露出不悅,大臣搶先跪地稟告:”陛下!北匈破關,十萬大軍直奔京師而來。”
天子聞言並不氣惱,反而是與懷中美人同時輕笑幾聲。飲酒擲杯後說道:”派我壯妃領軍,殺敗那群匈狗不就好了。那個女人不是有個妃將軍的名號嘛,她也就這個用處而已。”
大臣哭喪著臉,絕望地抬頭看向天子,顫聲說道:”陛下。一年之前,陛下賜藥酒予周氏,奪其封號。如今周氏下葬久矣,如何能領軍出戰呀。”
吃了一顆懷中美人喂的葡萄,當朝天子一臉陰鷙,笑道:”哈,笑話,那個女人朕還不清楚,怎麼可能這麼就死。就算她當著你的麵喝下毒酒,也不過是有朕的聖旨在前,做場戲罷了。如今朕再一道聖旨,就算躺在棺材中她也應該跳起來,殺光了匈狗再死。下去擬旨吧。”
大臣惶恐地伏身叩首在地。雖然這個皇帝時常出口這樣的荒唐言論,但今天這個,實在叫他不敢應聲,怎麼回話都不對。隻能像鵪鶉一樣,想辦法縮著身子,藏起頭臉。
眼見來人不聽話,就這麼跪地趴著,天子的心情也愈變愈惡劣。那對襯托著他俊秀臉型的劍眉也皺在一起,稍微扭曲了他那英氣勃發的麵容。
這時一陣輕鈴般的笑聲響起,懷中美人以纖指繞著那貼身的絹衣,又掠過那濕漉漉的胸膛。一對媚眼往上瞟著眉間帶煞的皇帝,嬌笑說道:
”陛下,壯妃娘娘是要您自己去求她呢。娘娘不是說過了嘛,隻是派人去傳旨,她也搞不清楚哪些是陛下的旨意,又有哪些是小人借陛下虎威的偽詔。所以不是陛下當麵說可不行呢。”
雖然沒有明說,但語氣略帶埋怨。這讓天子立刻就想起,他曾派美人宮中的宦官去宣達自己的旨意,卻被駁了個麵子儘失。這段記憶,又讓他心中的惡感增添了幾分。
不過北蠻入侵,茲事體大。朝中宿將不少,有把握打眼前這一仗的不多。他這個當皇帝的,還是隻能找上這個他最不想見的女人。
一念至此,天子刷地從溫泉池中站起身,邁步上了池邊。那輕紗美人立刻跟上,並指揮著上前的宮女為皇帝擦身。
這一切動作,對一國之尊來說再平常不過了。他任由宮人在自己身上施為,也不忘喝斥著眾人。道:”擺駕,往周府一趟。那賤婦既然非要朕走一趟,便容不得她說一句不。”
哪怕是輕車從簡,皇帝出巡就不可能是件簡單的小事。但當朝天子也不是那種能讓屬下勸誡的性格。他風風火火,就拉了一隊護衛,不管車駕齊不齊全就直奔護國公周府,然後又趕往柴山。
之所以往柴山,是因為黜妃周氏的墓,就在柴山……
當朝天子當然不可能為了掃墓而來。他就隻是認為那個兵法嫻熟的女人,必然是借死遁世,藏身在柴山墓塚的附近。所以過來之後,就先把人手散出去,搜了一圈。
然而近千人的搜山,沒能搜出些什麼東西來。除了周氏墓旁,那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守墓小娘外,連一頭大點的狗都找不到。能住人的地方也同樣隻有墓旁的小屋。
那個沒長開的小丫頭被人押在一旁。隨著一隊隊搜山的人馬回報,一無所獲的結果無疑使龍顏大怒。
坐在金頂大車的軟墊上,身旁服侍的美人輕輕揉著皇帝的胸口,平撫當朝天子那不小的怒氣。美人說道:”壯妃娘娘還在生氣呢。怕不是躲在墓裡,連陛下一麵都不願見。”
沒說話還好,這一撩撥,直接就讓當朝天子的火氣直竄腦門。大手一揮,怒喝道:”來人,開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今日朕非要見到這個賤婢不可。”
荒唐事見多了,那麼事情也就不荒唐了。這是這群禦前侍衛們的想法。所以不管皇帝的命令有多離譜,他們依舊去找了工具,或用手邊的東西,七手八腳地挖開了那座孤墳。
黜妃周氏是以庶民罪人的身份下葬,所以墳包就是孤孤單單一座。不是地宮,也沒有陪葬物,當然也沒葬在家族墓園之中。
雖然沒有銅製棺槨,但棺木好歹也是用上好的福杉。也唯有在這個地方,才看得出墓葬的主人來自殷實之家。其餘的地方,那是一點禮製也不敢逾越。
上等福杉埋在土裡大半年,沒腐沒爛。加上還有鐵釘封棺,這具沒有多做雕飾的福棺是完完整整的埋在土中,沒有半點損壞。
也多虧了木料夠好、夠硬,這才沒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手中給折騰壞。
不理會一旁那守墓小娘的鬼吼鬼叫,反正兩個大漢一左一右押住了她,一個小丫頭也翻不了天。倒是一群護衛雖然把棺材從土裡給拖出來了,但是開不開的,大家還是心存顧忌。
這點顧忌,不敵皇帝的金口。當朝天子看眾護衛遲遲沒有作為,忍不住大聲喝道:”傻站著做什麼,開棺呀!”
由於棺材釘釘得牢固,眾人手邊又沒有合適的工具撬開棺材板,一時間竟有些忙亂的景象。眾人左看看、右看看,眼看皇帝的臉色愈黑,一個莽撞的乾脆抄起斧頭,往棺材板上就劈。
斧頭是守墓小娘日常劈柴火用的,隻要棺材板不是鋼板,就經不起那粗壯的莽漢招呼。隻一斧,就劈穿了棺材蓋。再來個兩三斧,就劈出一個洞來。
眾護衛也不敢遲疑,反正斧頭都用上了,哪還有其他顧忌。紛紛伸手去扒拉破口,三兩下,就將棺材板給扯開,露出了裡頭一具女屍。
女屍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但表情平靜安詳。儘管雙唇發紫,沒有一丁點紅,但麵容仍舊看得出秀麗之姿。
讓人無法想象此女生前是個百戰百勝的將軍,也會惋惜此女在花樣年華就已躺於棺中。
若要說異常之處,莫過於下葬大半年,屍首竟無半分腐敗之相。
然而下半張臉與頸部猶如燒焦的木炭一樣,黑且枯槁,與其他處肌膚完全不同。顯見此女確實是死於猛毒之下,且是由口灌入。
除此之外,女屍是一身白色的壽衣,極素極簡,沒有多餘的首飾或陪葬品。唯獨一把精鋼長劍,和墓主同臥。
長劍是先皇所賜,宮中鑄造坊精心打造的兵器。伴隨妃將軍一生征戰,出入戰場無數,殺敵過萬,養成一柄血煞彌天的凶兵。
凡人彆說執劍在手,就是看上一眼,都會被這血煞衝了魂魄。在場禦前侍衛多是精壯漢子,血氣正旺。雖沒被這血煞衝成癡呆,也都在開棺刹那被震退幾步,露出驚恐神色。
這也是為什麼這口神兵隻能陪葬,無法成為家傳寶器。
不過這股血煞衝退了禦前侍衛,卻衝不破金頂至寶。反倒是護衛的窩囊模樣,氣壞了高坐在馬車之上的皇帝。
一把推開了身旁美人,天子取下了吊在馬車金柱之上,捆成圈的長鞭。惡狠狠地盯著棺中之人,龍行虎步,走下了馬車。嘴裡喃喃念道:
”妳怎麼能死,妳怎麼能真死!我要妳喝毒酒,喝就喝了,妳怎麼敢真的去死。”
恨意正濃,放開了鞭身,攥緊了握柄。一揚鞭,空中打了個無比響亮的鞭哨。伴隨響聲的是一團流火,閃燃即逝。隨後再一鞭,準準地打在棺中屍首之上。
”啪!”的一聲,打破了那身白衣,破口處還有點點星火未滅。衣下身軀也多出了一道焦痕,就像是被燒灼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