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美好的生物啊,擁有如此漫長的生命,坐擁如此龐大的權力,曾在世界的巔峰咆哮,視線所及之處的每一寸土地都歸她所有。”弗羅斯特的視線迷離,他緩緩地起身,像是正目不轉睛沉浸於某副絕世畫作的鑒賞家一樣。
那雙鐵灰色的瞳孔裡倒映出的,除了被燈光照亮的舞台,還有某種無法言喻的憧憬。
“真是遺憾,我們沒有在諸王名錄上找到她的名字,這大概是少數沒有自己封地也沒有親王爵位的次代種。可她的地位與她的實力應該並不遜色於其他的親王。因為龍族的史書上曾記載過,隻有那些永遠追隨在四大君主身邊的次代種才沒有被賜予爵位也沒有屬於自己的封地,侍奉偉大的主君便是他們至高的榮譽。”弗羅斯特輕聲說。
“那東西的活性很強,即便處在繭中也並不絕對安全,你們就這麼把她放在營養液裡?”昂熱的語氣冷冽如刀鋒。
“不,當然不會,我們不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弗羅斯特冷冷地看了昂熱一眼,“石英玻璃箱的上下夾板中是重達五百千克的液態汞,隻要這頭次代種有蘇醒的跡象,填充箱子的營養液就會被立刻置換成對龍類堪稱劇毒的汞,而就在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正有兩支狙擊槍時刻瞄準著那東西的卵,槍裡填充的是賢者之石磨製的子彈,那種子彈能夠對龍王級的目標產生致命的威脅,更何況一頭次代種。”
“你們準備拿她做什麼?”昂熱問,“我的意思是,加圖索家族準備怎麼做?”
弗羅斯特無聲地笑了,“走近些,昂熱,你能感受到新時代的韻律嗎?一個活著的、初生的神,她體內的黃金聖漿能夠為我們開啟一個新的時代。密黨可以依靠它來創造真正的超級混血種,再搭配尼伯龍根計劃,說不定可以創造出屬於人類自己的神。我們不用再去走那條沒有儘頭的封神之路了,我們有更快的捷徑!”
路明非也看向那枚卵,可他隻覺得有種莫名的悲哀,卻又不知道那種悲哀從何而來。
還有冥冥中他又感覺什麼人在看他。
那視線依舊來自於那枚卵裡。
但那個女孩分明依舊還在沉眠的狀態。
路明非忍不住靠近了些。
就在此時,他的耳中響起某個男孩的輕笑。
周圍的色彩都淡去了,另一重更柔和更荒唐的光占據了路明非的視線,他知道是路鳴澤來了。
小魔鬼的每一次登場都如出一轍,像是將另一個新的世界徐徐展開在路明非的麵前。
恍惚間有潮水漫上來。
可那也不像是潮水,倒像是某種悲哀的回憶。整個世界都寂靜無聲,海雨天風中透著永無止境的孤獨。
“沉眠了千年之後,再醒來,世界已經不屬於你了……”有某個女孩在輕輕地歎息,“這就是所謂的‘棄族’的命運吧?”
她就在那裡,在海雨天風的深處,路明非恍然中似乎又重新看到了那個被包裹在蒼青色卵裡、白白的、小小的、蜷縮起來的孩子。
那不是小魔鬼,小魔鬼是個純爺們。
她綽約而立,雨沒能掀亂她的發絲,她於是便把長發在腦後束起,以一根翡翠色的簪子束起。
居然是個靜好的少女,有中國人的麵孔,大概隻有夏彌才能和她比一比美貌。
那個女孩有一雙淡金色的眸子,眸子的深處映著不知來自哪裡的火光,像一層淡淡的流霞在瞳影中飛過。
路明非忽然覺得她的眼睛有著太濃重的、哀傷的美。
卻又堅定如山巒。
讓他有那麼幾個瞬間覺得自己是在照鏡子,因為他有時候也會從自己的眼睛裡看到那種堅定。
女孩露出紋滿了古老圖騰的手臂,那些圖騰如同一株茂盛的藤蔓圍繞著她纖細的手臂生長,並不驚悚也不醜陋,反而有淩亂而妖嬈的美。
她在很遠的地方佇立,在細密的雨幕中忽然轉頭看向路明,那雙眼睛熾烈如火焰,綻放出煌煌的金光。
女孩的眉眼銳利如刀鋒,靜靜地凝視著路明非的眼睛。
麵若寒霜,好像永遠也不會笑,精致得就是個瓷娃娃。
黑色與金色的眸子在雨中對視,他們互相凝望,女孩忽然就笑了。
她笑起來的時候眉眼舒展,居然柔和如柳葉。
那對眸子裡灼目的金色也緩緩地褪去了。
這時候她看上去才真的像個女孩。
那麼柔弱,纖纖細細、白白淨淨,讓人想起古書中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路明非忽而心想大概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這樣的詞,就是古人見到這樣的女孩而後編造出來的吧。
“又是一百年過去了,可我們依舊還是仇敵嗎?”女孩輕聲說,她歪了歪頭,看向路明非的眼神像是在看某個親密的故人。
一時間路明非不知道眼前的人是敵是友了。
“我叫玨,可有個人在很久以前給了我新的名字,現在你可以稱我為虞。”女孩說,她這麼說話的時候,世界的儘頭好像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叫我……虞姬。”
那聲音越來越近,血腥的味道也越來越近,雨點逐漸變得密密麻麻如狂流墜落。
路明非愣住了,暴雨中好像有無數的人影在他的身邊穿梭,鮮血被揮灑,利刃刺入人體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某個古老的戰場穿越漫長的歲月,來到路明非的身邊。
“哥哥,你明白發生了什麼嗎。”在這狂流的雨幕中,路鳴澤打著黑色的傘出現在路明非的身後。
沉重的水滴就沿著傘的骨架落下,流成小小的水瀑。
“很多人和你一樣從某個該死的命運儘頭回來,很多人都在想要改變所謂的宿命。”路鳴澤的聲音輕而悲哀,像是在參加某場葬禮,“你曾失敗了,可諾頓成功了。”
路明非不知道如何作答。
“命運居然真的出現了巨大的岔路,時光的水要流向我們不知道的方向啦!這樣很好,這樣便向我們展現了真理,那個真理是,即便命運也並非牢不可破!”路鳴澤把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溫暖有力,不像是弟弟,倒像是兄長。
老唐的死讓路明非低落了很長時間,他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康斯坦丁。
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自己。
“許久之後,我們終於能醒來站在陽光中啦。”那個如荊棘般鋒利的漂亮女孩穿越暴雨來到路明非的麵前,她似乎無法見到路鳴澤,眉眼都展開,張開纖細的雙臂,嫋嫋婷婷,纖細溫軟,
“我們和解吧,人與龍的和解。”她說。
然後狠狠地擁抱男孩,像是要把路明非融入她的身體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