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機送到了季覺的麵前。
屏幕亮起。
帶來最新的消息。
“剛剛,陳行舟的律師墜樓身亡,保險櫃被人撬開,發現了陳行舟的遺囑。”
童畫歎息著說道:“如果陳行舟死了的話,他在永繼銀行的所有財產——超過四十億的基金,十一家上市公司的股份——都將全部交給自己唯一的親人,陳玉帛。
遺囑上有永繼銀行的公證,就算天崩地裂了,這一筆錢也一定會交到他的手裡。”
季覺呆滯著,隻感覺,頭皮發麻。
僵硬的回頭,看向了陳玉帛。
“也就是說……”
現在,在他身旁坐著的,就是整個崖城,不,整個海州,天字一號唐僧肉!
一個毫無任何自保能力的人,猝然之間繼承了如此龐大的財富,不,哪怕陳行舟還沒死,僅僅是具備這個資格,就足夠讓他成為眾矢之的,風暴的中心。
留在崖城,還有他哥哥留下的組織和殘部會看在陳行舟曾經作為的份兒上保他一手,可一旦離開崖城,那麼外麵就是一隻隻饑渴的血盆大口。
迫不及待的,想要咀嚼他的血肉……
彆說其他人了。
季覺聽了都有點冒邪火兒,想要乾上他娘的一票!
不就是綁票麼?又不是沒綁過!
他還差點撕了呢!
可惜,終究還是有那麼一點所剩不多的良心掛礙,他實在下不了手……
季覺歎了口氣:“不能放棄繼承麼?”
“永繼銀行的那幫家夥,隻認合同不認人,就算是陳行舟忽然睜開眼睛改口說不行,我不給了,在合同撤銷之前,他們也不會理會。
不論這筆錢會引來多大的麻煩,他們一定會把錢塞進陳玉帛的手裡。不然的話,永繼銀行的公信力恐怕就毀於一旦了。
他們現在恐怕連經理人都已經派出來了,就等著陳行舟的死亡證明蓋章生效之後,上門履行條款。”
“大家相識一場,老陳。”
童畫歎了口氣:“現在你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找雷耀興磕頭,然後簽字放棄急救,等你哥去世之後,把這筆錢送進他手裡,求他放你一馬,從此和荒集一刀兩斷。
這樣的話,聞姐才能以安全局的能力庇護你,保你一命。”
陳玉帛沒有說話。
隻是低著頭,好幾次想要張口,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下來了。
“我爹……我爹是個賭棍,我還在我媽肚子裡的時候,他就不要我們了。我媽也死的早,在我兩歲的時候就沒了。
如果沒有我哥,我早就被人當垃圾一樣丟進水溝裡爛死了。就連第一次拿刀砍人,也是為了我的學費和飯錢。
我知道他做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可沒有我哥,就沒有我。他做的孽,我也有一半。
出來混,總要還的,我死就死了,可要我去跟害死他的人磕頭,要我去害他,我寧願就這麼死掉……”
他狼狽的擦著眼淚和鼻涕,起身鞠躬:“多謝各位的好意,是我不爭氣,不識抬舉,對不起,對不起。”
就這樣,彎腰道彆離去。
然後,又被季覺按回了沙發上麵。
“先等等。”
他說:“狀況未必會有這麼糟。”
就這樣,強行,將腿都在悄悄打哆嗦的陳玉帛按回了沙發上麵。
季覺沉吟了片刻,歎了口氣:
“至少還有一個辦法。”
陳玉帛吞了口吐沫,急得快哭出來了,有什麼辦法你倒是趕快說啊!
然後,就聽見了他的話。
“反正狀況最壞大不了就是一個死,是吧?”季覺端詳著他,忽然沒頭沒腦問:“你介意一輩子不結婚麼?”
“啊?”
陳玉帛呆滯。
“首先,我們明白一點——”他抬起一根手指,“這筆錢,陳行舟不死,你半點機會都沒有。但如果陳行舟死了,你也肯定留不住。
但你至少可以決定,這筆錢去到哪裡,對吧?”
“反正都是交出去,這麼大一筆錢,為什麼要便宜雷耀興那種惡貫滿盈的黑幫頭目?他就算真的說保你一命,你敢信麼?”
陳玉帛一時沉默,很難反駁。
實話說,就算雷耀興笑眯眯的跟他說‘適才相戲耳’,他難道就敢鬆口氣?
“給安全局,安全局的人也隻會找辦法把這筆錢私吞了,或者轉個三四手到哪個部門的小金庫裡去,這點我應該沒說錯吧,聞姐?”
聞雯滿不在乎的揮手承認。
“所以——”
季覺嚴肅發問:“你考慮過【崇光教會】嗎?”
突如其來的建議,讓所有人都陷入呆滯。
寂靜裡,隻剩下陳玉帛懷裡的兩隻貓喵喵叫的聲音。
崇光教會,遍布現世全境的宗教組織,所崇信的是光輝教條,教義中規定,眾生魂靈與性靈自光中來,也將歸於光中。
如果隻看這個的話,似乎和普通的宗教也沒什麼不一樣,但關鍵在於,他們所崇信的光,居然真得給他們拜出來了……
無以計數的魂靈之中所升騰出的慈悲與美德彙聚,曆代信徒的踐行而成,居然構造出了一個虛無的聖賢。
升變一係的天選者們為了追求魂靈的揚升和自身的蛻變,往往會致力於踐行自身所定的道路,而通過共鳴慈悲之光而領受聖約的天選者,都將舍棄所有財產和名聲,用一生去實踐光輝信條,救死扶傷,慰藉魂靈。
一旦違背聖契或者主動去謀害其他人,立刻就會失去聖賢的庇佑和加持,打回原形。
儘管能夠領受聖契的人寥寥無幾,但這些人但凡出現在任何地方,都將會受到所有人的歡迎。誰會不喜歡一個單純行善且操守品格絕對有保證的人呢?
儘管注冊的正式成員不過寥寥十來萬人,其中天選者也不過幾千個,但崇光教會的慈善機構卻遍布全世界各處,包括崖城。
不同於糊弄人騙錢或者純粹用來避稅的樣子貨,他們的慈善基金,百分之一萬會真的拿去行善救危的。
多少錢都不夠用。
如果裝模作樣的話,每年任何一個基金都可以有所盈餘,可一旦真的開始做事,本兒都保不下來。
貧困地區的教育,乾旱地區的水源,疫病地區的藥物,戰亂地區的醫院……即便季覺不是信徒,可崖城的窮人,誰還沒受過慈善醫院的照顧和庇佑呢?
“你把這筆錢,全都捐給崇光教會的慈善基金,然後找海州的主教發願皈依,從此不持私產,不求漁利。
有這筆錢,崇光教會也為你擔保,就算天大的仇,也能拿出個解決方案來。況且,你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沒人會死纏著不放。
等過上幾年,風頭也就過去了,沒人記得陳行舟也沒人記得你,如果你實在受不了清苦生活的話,也可以脫離教會,看在這筆錢的份兒上,崇光教會肯定會給你安排一個去處,怎麼樣?”
“真……真的假的?”
陳玉帛呆滯,下意識的看向了其他人。
可經過最初的愕然之後,其他人在沉默裡,卻又不得不點頭。
畢竟是四十多億,甚至還有價格暫時難以估量但絕對不低的公司股份以及其他的不動產……當財富到了這個程度,除了數字之外,恐怕都難以用其他的地方衡量了,足夠一萬個季覺從出生開始花天酒地一直到死還綽綽有餘。
居然提議就這麼一口氣全都捐掉,就算不是自己的錢,也未免太過豪奢。
但不得不說,這是目前而言,對陳玉帛最好的方法了。
沒有比這更好。
“我……我沒問題。”
陳玉帛僅僅是猶豫了一下,聽見懷裡兩隻貓叫之後,便鄭重頷首。
他沒結婚,女朋友雖然一大堆,但大家之間的金錢關係清晰明了,你情我願,嘴上說哈尼寶貝,心裡有沒有感情都門兒清。
有了哥哥陳行舟那一層關係,他更得隨時提防不要和任何陌生人建立超越普通的信賴關係。
可唯獨懷裡這兩隻貓,是他可以放心去喜歡喜愛而不用擔心遭到背叛的生靈。
一個人對人世的掛礙可以眾多,有的時候,可能也就隻有一星半點。
倘若是自己死了,它們兩個恐怕就真的變成野貓了……從此饑一頓飽一頓,任人欺淩,誰又會多看它們一眼?
“隻是……能留點錢給我買貓罐頭麼?”他試探性的問。
“你把這筆錢捐了,崇光教會給它們買一輩子貓罐頭,傻啊!”
童畫沒好氣兒翻了個白眼,手指敲打著抱懷的手臂,神情嚴峻:“計劃很美好,但總得麵對現實——這事兒的前提是,你必須在你哥咽氣之前能活得過這段時間,一直到新的話事人出現。
否則,在你和荒集的關係一刀兩斷之前,就算崇光教會再怎麼慈悲為懷,也絕對不會插手這些臟事情的。
這一點呢?你想過嗎?”她看向了季覺。
在沉默裡,季覺緩緩點頭。
終究是,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總歸是朋友一場。”他瞥向了瑟縮的陳大少,越發頭痛:“他能在這節骨眼上來找我,我總不能一腳把他踹出去吧?”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大不了做幾天的縮頭烏龜,帶著他藏一藏。
危在旦夕的時候,他抱著自己的貓蹲在自己家門外掉眼淚,自己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出門之後死在街上。
攤上這種事情,隻能算自己倒黴。
隻感覺,命運所給的每一件禮物,溢價都太他媽太嚴重了!
賺你們兄弟倆一點逼錢,怎麼就這麼難呢!
“季兄,季哥,我……”
陳玉帛再次感動的熱淚盈眶,忍不住撲上來,想要嚎啕大哭,結果被季覺一把頂著臉推開,滿懷無奈:
“彆!我已經開始後悔了,冷靜點。”
“實際上,如果這樣的話,倒是並沒有太大的危險。”
沙發上,旁觀許久的聞雯忽然開口了:“倒是可以勉強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