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時亦在畦畦藥地和間間作坊中停留,看幫工和學徒從種,采,分,洗,製的流水線的草藥加工。
從來沒有想到過,中藥的形成,竟是個繁複的流水線,簡直就是集氣候,植物,和防治一體的學科體係。
比如種藥,除了選時令,還要選氣候土壤和地貌,她的便宜父母去采購的藥材,就是在當地氣候或土壤不宜生長的。
采藥,同種藥的不同部位,葉,莖,花,根,須,籽,需要在不同季節甚至一天的不同時辰采下,因為每部分功效不同。比如麻黃,莖發汗,根止汗,必須對應不同的時間離枝脫土。
炮製的過程複雜,既要考慮到防治功能,還要克服毒副反應,以同時保障藥物的安全性和有效性。
揀采,有須皮去肉,須根去莖等不同方式。每個藥材都依照方子,按不同用途對待。僅乾燥一項,便有陰曬烘炙等不同作法。
正式的製作更是五花八門。同一植物,要據用途以不同方法來合成,例如柏子仁安神通便,但當用來治療失眠又需避免滑腸時,就要將它去油製霜,以消除致瀉的副作用。
當然,她對這些全都不感興趣,她隻是無事可做時帶著幾分好奇在觀察。即使要學習這時空的謀生技能,那也是以後的事。
倩娘卻是個儘心儘力的忠仆,常教給她一些養護常識:什麼人需與天道相合才會康健,作息應隨時令季節調整;什麼女人當受詩樂花草的熏染,心性慈怡方才容色永駐。她自然靜靜地聽著,不時點頭以示禮貌。
每日睡覺前,倩娘會半強迫地把她放進木桶以藥水浸泡後按摩,然後將一個小藥袋貼在她的肚臍上。
她曾詢問緣由,回答說此乃穀氏女子強生健體的秘訣。介於對方的表情驕傲而神秘,她知趣地不再多問。
當然她也在獨處時曾偷偷地反複查看過,小藥袋觸手溫暖,有種極幽雅的香味,超過前世各大品牌的香水。
流光轉眼即逝。南方的風吹來溫潤的暖意,幾場細雨過後,山間鶯飛蝶舞,葉茂花繁。暮春到時,她的便宜爹娘也終於回來了。
蘇容若站在莊門外的玉蘭花樹下,眼看著漸走漸近的那一對璧人,男子俊逸挺秀,女人明麗婀娜,心裡不禁微微地下沉:自己這個身子今後亦必楚楚動人,若沒有與之相匹配的智慧,此生怕與前世一般催悲。
他們看上去不過三十歲出頭,這讓實際年齡差不多的她,無論如何也叫不出阿爹阿娘這幾字來。
她心內彆扭,臉上卻露著微笑,任由穀敏擁抱她,噓寒問暖,任由蘇遠泯慈愛地撫摸她的頭發,從懷中掏出為她采辦的零食和玩具。
眼光投向藥材運輸隊時,驚訝地發現,居然有不少高鼻深目的西人,身形高大,乾淨利落短打扮,佩戴著各種形狀的兵器。
這裡莫非像唐朝前後民族大融合時代?她正猜測,穀敏已解釋道:“阿爹這次請了亞特人做護衛。”蘇容若脫口問出:“他們也講漢話?”
穀敏牽起她進到院子:“我朝官話是漢話,亞特人麼,有的漢語講得比亞特話還好,貴族家的,多數還有漢名呢。”
蘇謙和倩娘趁著主人梳洗之際,一個指揮著安頓車隊行李,一個帶人在庭院鋪上葦席案幾,置放茶具點心和碳爐。
約一柱香功夫後,穀蘇兩人已儘去旅塵,換好家常便裝,在庭中品茶歇息。
日色靜淡,牆角那株老樟樹散發出馥鬱的香味,樹下幾盆海棠和芍藥,淡白嬌紅,高低錯落,妍態各異。
穀敏瞧著葦席上童子模樣的女兒,她正擺弄著禮物,碎光葉影閃在她玉雪可愛的臉上,一派無所思的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