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瞧見兩位少年走近,含笑招呼:“少師剛走,你們來得正好,過來,嘗嘗他的好茶。”
少年們行過禮,脫鞋入座,宮人奉上茶,阿禧且看且聞:“此為雲夢澤今年的春茶,色澤青翠碧綠,隻因那處特有的水土滋養,伴以果樹雜育,故有其他綠茶沒有的果香。”
太子補充道:“茶園不宜雜以惡木,唯桂、梅、蘭、鬆、竹與之間植,方可蔽覆霜雪,掩映秋陽。”隨及話音一轉:“你倆今日所學可有收獲?”
“複習史記,解呂氏春秋。”阿禧輕呷口茶:“西席言,上位者需心地仁善,不得輕易動刀兵,還說漢武雄才,衛青霍去病功績,為帝國開疆拓土,於漢人百姓和匈奴人卻是悲歌。”
隨及,輕輕吟出:“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太子微微點頭,仿若看見,衣衫襤褸的萬千牧民,被迫離開水草豐茂的草原,向氣候嚴寒,地貌艱難之地遷移的悲涼之景。
而漢朝百姓,稅賦兵役繁重,因多處土地無人耕種,貧困交加,食不果腹,孤兒寡母,失獨老者,生活更是難以為繼。
沉默半晌,目光轉向阿諾:“你如何看?”
阿諾想了想,回答:“兩族恩怨,是非曲直難辯。匈奴處苦寒之地,犯漢劫奪甚多,漢亦強橫,占人家園。大兄曾說,我等與異族皆是人,其情不殊。西席亦言之有理,上位者當仁民愛物,寬厚慈惠,方得天下安定,萬方和樂。”
他看著太子將一席話說完,眼中是全然的愛戴和崇拜。太子拍拍他的肩,搖頭:“你凡事愛講道理,然世人皆有所好,正如漢武雄圖百年傳誦,然戰亂致生民苦難,卻極少人說。”
阿禧臉色難得正經:“武帝幾征匈奴,致漢朝海內虛耗,人口減半,他晚年發罪己詔,說自己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也算是認錯,但對死者,又有何用?”
自古帝王功業,皆生民血淚鑄成,時光的風沙過處,一切,煙消雲散。
太子暗歎片刻,將聖旨和一個盒子推給阿禧:“殺人百萬,非英雄行徑,興滅繼絕,方聖賢所為,你在白山救人數萬,功勞不小。”
阿禧打開聖旨,一目十行:“協官紳救民水火,記一等軍功,賞金兩千。”拍了拍裝滿財資的盒子,望向阿諾:“這個,可交小若打理。”
“你也有功,卻無賞賜,可覺不悅?”太子轉頭問阿諾,隻聽他淡淡答複:“我非君子,所作所為,卻不為獎賞。”
太子笑中帶出一絲欣慰:“我最近朝事繁忙,未得機會與你們詳談,地方信報說有化外人士提前示警,可是屬實?”
阿諾垂頭看得半刻茶盞中的碧綠一泓,抬頭,終於道:“其實,那個化外人士,便是容若。”
他到底和太子感情最深,隻,倘若今後小若問起,他如何應對?阿禧在一旁,忍不住暗暗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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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亡我祁連山幾句,是霍去病深入河西走廊,祁連山和焉支山,將匈奴人趕出家園後,匈奴人唱的民歌。焉支山產的紅藍草,色豔可作胭脂,是以他們說,失去焉支山,他們的婦人也失去了美貌。舊時書上以北地胭脂指北方美女,據說也源於此。
2,武帝晚年在罪已詔上說: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唐太宗也批評他:窮兵30年,疲敝中國,所就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