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稟報讓蘇容若聽得全身發冷,生生地打得一個寒噤:那赫連迦禹看上去英姿軒朗,竟殘暴至此,行事不擇手段,難怪西門昭不與他摻合。
“亞特蠻族,不尊禮教,不受王化,做出此等禽獸之事不奇怪。”謝長風的語意卻很平淡,隨及陰寒地輕笑:“若非如此,人心怎會思念前朝?回去轉達少帥,大軍潛伏,好好休養。”
下屬恭敬應諾,看他不再言語,行禮告辭:“殿下珍重。”
謝長風注視著男子遠去的背影,長久地佇立原地,風吹起他的衣袖翻飛,他卻如雕像般一動不動。
蘇容若站得膝蓋酸軟,正幾分不耐,卻見他麵色沉痛地說:“陳國已滅多年,阿仇,我勸你多次,順應潮流,解散大軍,你為何總是不聽?”
阿仇?蘇容若左看右顧不見人影,又見他轉身右側對她,激憤道:“長風你忘了?亞特人入我中原,逼死阿爹阿娘,此仇不報,枉為人子。”
這是在玩他母的什麼把戲?蘇容若猛然懵怔了。
外麵的男子不知暗處有人偷窺,轉身左側對她,無奈搖頭:“當初我族取天下時,也曾殺害幾多無辜性命,此乃報應,你放手吧。”
“讓我對亞特畜牲放手?長風,莫非你忘了雲國慘事?”謝長風重新右側對她,質問時連身體都在微微顫栗。
“赫連淵暴虐專橫,太子殿下卻寬仁和雅,不然,我大軍先蟄伏幾年,等太子繼承大統,與他和談?”男子再次轉身,語音平和地商量。
原來謝長風竟是患上了人格分離障礙。蘇容若看著外麵神色,語音,甚至年紀都瞬間迥異的人,恍然:同一個身體裝著兩個靈魂。
阿仇無論如何不肯忘記國破家滅之恨,誓死複仇,長風卻想俱把往事都當風,隨順世事和因緣。
蘇容若前世患過抑鬱症,曾聽醫生說過,人格分裂也叫分離性身份識彆障礙,一般是兒童在經曆過虐待或極大痛苦後所作出的反應。
創傷越早,痛苦越嚴重,受害人就越有可能依賴人格分離來應對,從而導致這種多重自我狀態,臨床分裂出的人格可達二十多位。
紛紛的落葉忽然間便滄桑了天地,身體剛進入青春期的女子心裡,驚濤駭浪:陳國皇子,名滿天下的四公子之首,天縱其材,風神如玉,內心卻在尖銳激烈的衝突中掙紮了近三十年。
他被世事逼迫至此。我呢,我還能堅持多久?人生真他母的苦:死亡,孤獨,無意義,不自由,缺乏安全,總有一樣遲早找到你。
她緩緩地閉上眼睛,不忍再看,隻覺得男子時急時緩,時高時低的聲音如泣如訴,將她自以為已被磨出厚繭的心,生生地撕成兩半。
不知不覺間,多年不曾流過的淚,從眼角緩緩而下,嫋嫋的秋風從樹林穿過,萬葉千聲,皆成嗚咽。
悶悶不樂地回到隱廬,收到江雨燕來信,說次日王淑儀要到燕園,她的正式守孝期已過,貴女們將為她舉辦茶花詩會。
五大美女首次齊聚一堂,必然是珠玉相映,華堂生輝,江雨燕請她以小友的身份參加。蘇容若卻毫無心情,徑直行到了大覺寺。
這一次,了空似乎察覺到她內心的悲涼和彷徨無助,特彆出關接待了她。
“人生為何多苦難?”她問,記得那個孤高傲世的才女曾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裡麵爬滿了虱子,她當如何,直麵並收拾這滿袍的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