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沉默幾息,回答:“我送你去,你阿娘和範家的殺身之禍,官府說是盜賊行竊,然,普通賊人豈能與休莫打成平手,我想暗中”
“不行”他的話未說完,立即被她打斷:“求你不再因我卷進是非。雪豹一事,差點將你和阿禧送入死地,阿娘已經走了,我不想再為你們擔驚受怕。”
她的眼睛秋水般澄澈明媚,望向他,一字一句的話極輕極柔,卻直達他的心底,一葉一葉的,在那深處綻放出奇異的花來。
他怔在那裡,找不到自己,清晰的唇線輕輕抿著,隻是回望著她,兩人目光纏繞,呼吸相融。良久,他才低聲道:“你身子還弱,先好好歇息。”
燭光熄滅,空氣裡漂浮著他溫熱平緩的呼吸,他的懷抱舒適安全,疲憊與悲傷漸漸舒解,蘇容若合上眼,安然地睡去。
翌日一早,白雪仍在細細地飄灑,縈空如霧,凝階似花。大勇備好車馬,阿諾和兩個隨從騎馬跟在一旁。
街上家家掛著五色燈籠,溫馨明豔,鞭炮聲和人的笑語不時傳來,節日的歡樂無處不在,更襯著他們一行的哀慟和清寒。
走過鬨市人煙,沃野阡陌,到達山麓,通往大覺寺的小路已積滿霜雪,阿諾跳下馬,不由分說地將蘇容若負在背上,穩步健行。
蘇容若沒有反對:她先是受傷,硬撐到極限,後發熱昏迷,再也經不起折騰。蘇遠泯的情形也不好,她若病了,必是他的負擔。
阿諾就這樣背起她,默默地向上攀沿。山路蜿蜒且長,雲層低壓,風吹起他的長發,拂在她的臉上,隔絕了冷風和薄雪。
她摟著他的脖子,隻覺得他的後背健碩而寬厚,軟軟地靠得半天,方問:“阿諾,你從前,背過阿音沒?”阿諾搖頭:“沒,她是士族的女兒。”
這時空士族規矩多,婉兒和穆那衝訂婚後見麵就少。她突覺悵然:“西門昭為軍中將領選妻,有你麼?”阿諾的聲音低了下去:“無。”
山間寂靜,隻聞鳥啼婉轉,風聲淅淅,山路厚厚積雪,踏上去綿軟無聲。
蘇容若一向不喜歡刨根問底,今日不知為何,卻有點控製不住:“阿諾,你今後,今後娶妻生子了,還會背我麼?”
阿諾身軀微震:她的呼吸清甜,微熱急促地燙著耳根,她的手臂溫軟地繞在脖子。熟悉的感覺襲來,心間發顫,全身如在熱水,酥麻沸騰。
他壓下各種情緒,調整呼吸,手掌把她腿彎往上送了送,沉聲答道:“你我兄弟,生死與共,你若要,我自然背。”
親眼見過前一刻還在說笑的袍澤,後一瞬血濺當場,陰陰兩隔,他懂得了珍惜當下,不再糾結和自責,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冬日的風突然輕歌般的動人悠揚,蘇容若輕輕地歎道:“我雖知男人都重色輕友,我仍暫且信你。”
她的歎息如林籟泉韻,清盈婉轉地流淌在耳邊,阿諾咳嗽一聲:“阿禧說你長大後,定然風流倜儻,美女成群。”
蘇容若嗯了半聲:“他說得不準,不信你與他賭,我保證你贏。”瞟見路邊盛放的梅樹,命人折下兩枝,心下幾分黯然:“阿娘喜梅,我供在她靈前,順便給阿禧寄去半枝,我們三人,好久未曾一起煮酒賞梅看雪了。”
阿諾道聲好,冷風夾著梅花拂麵而來,疏疏落落,侵鬢折衣,心裡卻有火苗在燃,隱約盼著這條路沒有儘頭,永遠,也不要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