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夫人的臉上,慢慢地浮起苦澀的笑意,低頭嘗了嘗案上的穀葉飲,道冠的廚娘她見過,太甜,年輕人啊,就是喜歡濃烈的東西。
正要叫人重換一盞,突然聽到清柔的歌聲: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老夫人重複兩次,問身側婦人:“菊娘,可知是誰在唱曲兒?”
儘職儘責的仆從顯然打聽過,恭聲回答:“西院借宿的小郎君,據說是從陌桑來靈山采購藥材的。”
陌桑,離洛京隻有百餘裡,雨霧漸重,模糊了簾外那一遍扶蘇花木,如重重青山,迢迢綠水,隔開了她和三十年前的煙塵。
老夫人的目光從窗外移到室內:“去試試,能否請他過來。”
片刻後,菊娘領進一個碧玉年華,秀美無倫的女子,老夫人隻覺眼前流光萬道,清輝耀目,半晌,才回過神來:“竟是個絕色女郎。”
蘇容若從十二歲起就未曾在人前露過真顏,此時洗去妝容,殊色絕麗,不可方物,見到老夫人,恭恭敬敬地行禮:“蘇氏容若見過王夫人。”
曾經,她對古人崇尚的禮儀和風骨嗤之以鼻,但和他們相處久了,再聽過許多先太子和沈相的事,便不由升起一種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敬仰之意。
春日先太子和龍衛公夫婦的周年祭日,阿諾沐浴茹素跪經悼念多日,她亦陪著行足禮數,故因愛屋及烏,亦是發自內心的尊重。
如今的她相信,禮儀是內在情緒的外在表現,是故決定,以真麵目和下輩之禮恭敬老夫人,依對方的閱曆和智慧,定能看到她的真意。
果然,老夫人細細地端詳她一陣,目色慈和地笑:“蘇娘子請坐,下午在客廳還隱去真容,對我倒是誠實。”
蘇容若正襟危坐,神情肅然:“恩師曾諄諄教誨,不可欺天,不可欺善,對老夫人這等行善積德之人,小女子不敢隱瞞。”
“你如何得知老身並非欺世盜名之輩?”老夫人為她滿上湯飲,遞過去,半開玩笑地反問。
夜風拂過柔和輕軟,帶著馥鬱的草木花香,以及,雨水的潮濕清涼,蘇容若凝視著老婦人:沒錯,這是一個心地善良的。
前世混跡商場閱人無數,自有不少經驗,來這時空芳娘也教過她觀心術,從對方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來判斷人,她學得尚可。
端起杯盞淺淺地嘗得一口:“這穀葉飲對老夫人來說,怕是太甜。”人的喜好與欲望有關,老夫人性子恬淡,怕是不喜歡太重的味道。
“你學過讀心術?”老夫人臉色微變,目光與她相觸,水波漾蕩的一雙眼睛,卻如天空般神秘深幽,似乎裝滿紅塵萬丈,看過星河億年。
碧玉年華的女子怎會有這樣一雙眼睛?想起她剛才的應答和歌曲,王夫人的臉上驀然綻放出異樣的光彩:原來是師從過高人。
蘇容若從懷裡摸出付撲克牌,示意對方抽出一張,洗牌,再自己找出,接連七八次,毫無錯漏。
這手魔術是她前世為了好玩學的,基礎入門技巧,但在這不知魔術為何物的時空,卻不免令人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