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王作為三軍統帥,當然知曉,領著支不曾在一處摸爬滾打過的軍隊,將不熟,兵不親,倉促應戰,是何等的艱難凶險。
阿禧在絕處時,我竟不在他的身邊。他一掌擊碎案幾,深長呼吸,似要將萬千沉鬱和悲痛全部吐出:“後來如何?”
蒼略額上青筋四冒:“西漠大軍壓境,昭公子久等世子不到,匆忙布署,命末然攻左翼,我與西門康繞行敵後,他則親率前鋒強攻敵方中營,他以自身為餌,卻如何料到。”
他說不下去,靖北王卻明白:敵眾我寡,阿禧兵行險招,自己率小部精銳強攻,將主力布置在敵後包抄,本也能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萬沒料到庶叔不對敵應戰,卻趁機襲擊親人的部下。
狗娘養的!靖北王握緊拳頭,聽末然接過話頭:“狗賊發動突襲時,我們便知國公與世子已遭遇不測,硬拚兩日,才商量著要求活以圖將來,於是,忍辱含恨地降了。”
隨後四年受儘羞辱和打壓,終於等到軍中糧餉不足,以此為借口找西門康告狀,突然發難,為老國公和世子報得大仇。
龍衛軍就此分裂,新老國公的忠實追隨者相互對陣,其他將士或旁觀,或勸阻,更多則火上加油,直到靖北王被皇帝緊急派來。
“清理戰場時,我們發現了穿著公子服飾的遺體,身中數刀,連頭也被削去大半,難以看出,究竟是不是。”末然的語音嘎然而止。
沉重的呼吸和深歎聲此起彼伏,納什轉過頭,偷偷拭去眼底熱淚,承風平素冷肅至極的臉上,也顯出幾許的悲傷和激憤。
靖北王紋絲不動地僵立原地,殺,殺,殺,軍營那頭有兵士在操練,整齊嘹亮的呼喊,每一聲都似從他的身體洞穿而過。
沉默良久,末然最後補充:“但昭公子那一隊也殲滅大半敵軍中營,還取了主帥昭武的人頭,西漠被迫退兵,與我朝和談。”
眼前閃過公子帶著護衛隊足踏那叫雪板的神器,如風似電,折轉輕靈地行在雪山,變幻陣行的身形,欣慰之色如流星一般閃過,隨及黯淡如夜:“事後我們才聽說,國公和長公主在洛京。”
聽到這裡的靖北王不再問話,隻緩緩地轉過身,垂著眼睫走出營帳,納什和承風也連忙跟將上去。
長風蕭蕭,黃沙漫漫,男子行得極慢,腳底似乎拖著兩個巨大的鐵球,眼底卻凝結出一層厚厚的寒冰。
阿禧他,究竟是忠魂已杳,還是天涯猶在?若是後者,他在何處?上千個日日夜夜的猜測,依然無有答案。
“殿下如今已得自由,昭公子若知消息,定會想法與你聯係。”納什跟上兩步,試圖安慰主上。
靖北王搖搖頭:經曆過如此慘變,親人無情背叛,公府被忠誠護衛的權利輾壓,家破人亡,信念崩塌,他縱然還在,可還依然相信?
我在地獄掙紮時,有容容在我身邊,阿禧,可有人支撐他,安撫他?他,可否仍舊視我為同生共死的兄弟?
關山萬裡可越,人心的高牆呢?他眯起眼睛,看殘陽如血,孤煙如墨,塵土鋪天蓋地撲來,荒涼的高原綿延至看不見的遠方。
半月後,近百騎快馬護衛一輛紅木香車,片刻不停地從西南方駛進軍營,鬃須飄拂的駿馬縱情奔騰,濺起粗曠激越的蹄聲。
日暮西斜,黃土築成的方正軍營,次遞地亮起了燈火,那座青磚壘砌的帥帳,在夜色的襯托下,更顯得巍峨和滄桑。
靖北王從十七歲在漠北親自治軍開始,素來與將士同鍋而食,同帳而寢,衝鋒陷陣時則次次身先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