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送給貴國的櫻樹長得怎麼樣?”
“已經開花了。”
“櫻花是日本的象征,象征中國的是什麼花?”
巴金說:“梅花。”
“中國幅員遼闊,奇花異卉很多,選岀一種代表中國的花,可不容易。”
聊了半小時天,代表團起身告辭。
還有下一
項活動,代表團乘車轉去附近的另一會館。
亞非作家日委會事務局長豐田正子一路陪同,小聲給代表團提醒,“今天來的記者比較多,貴方如果碰到尖銳的問題可以不予回答,我們將安排人控製現場。”
館內周圍陳設簡樸,鋪著紅地毯,擺著兩排沙發和茶幾。
代表團的老人們在椅子上坐下,江弦幾個隨行人員自然是站在椅子後麵。
幾十名記者擁上前來拍照,快門聲、閃光燈聲響成一片。
維持了下秩序,進入到記者提問環節。
首先是《朝陽新聞》問了幾個,很快輪著《產經新聞》,這是著名右翼報刊,極力主張支持參拜廁所。
“貴方很多成員都是第一次來到日本,不知道貴方麵對東京之繁華景象,內心作何感想?”
此問題顯然不懷好意,代表團所有人表情都變得慎重起來。
巴金經驗豐富,一臉自然的笑笑:“日本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們學習,在技術方麵,日本站在稍前一點,但在精神文化方麵,要向中國學習。”
對於這樣雙方利好的回答《產經新聞》的記者並不買賬,馬上又問:
“在精神文化方麵日本為什麼要向中國學習?日本的川端康成是亞洲第二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可是中國沒有任何一名作家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很多人傳言1968年川端康成那年的諾獎票數最高是老舍,諾貝爾獎的規矩是投票過程50年內保密,1968年投票過程在2019年公布了,票數最高就是川端康成,並不是傳言說的那樣。
巴金的回答相當漂亮:“在孔子、在李白、在曹雪芹這些人活著的時候,在中國文化最燦爛的年代,諾貝爾還沒有誕生。
另外,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作家之一,他也沒有獲得過諾貝爾獎。”
巴金這個回答一出,代表團成員都點點頭,露出笑容。
不過《產經新聞》的記者仍是不依不饒。
“巴金先生,請注意一下,諾貝爾獎在原則上並不能授予已去世的人。”
巴金笑了笑,“好,那我們就就說活著的。
1901年開始創辦諾貝爾文學獎的時候,托爾斯泰還在世,可是一直到托爾斯泰去世的1910年,這十年間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德國人、波蘭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寫冒險的英國人吉卜林和寫兒童文學的瑞典人拉格洛夫都拿獎了,托爾斯泰也沒獲獎,難道我們能不承認他的偉大、不承認俄國文學的燦爛。
我還要反問你一個問題:
第一個諾貝爾文學獎並沒有頒給托爾斯泰,那它究竟頒給了誰?”
記者眉頭皺起,被問的啞口無言。
巴金的一番話已經把諾獎的性質說的很明白。
沒拿過諾獎的托爾斯泰聲名享譽,拿到手的那位作家你卻連是誰都不知道。
你還要拿諾貝爾獎說事兒?
《產經新聞》馬上意識到沒辦法應對這個老狐狸,轉而把矛頭瞄準代表團的年輕人。
“請貴方沒來過日本的這些青年朋友談談第一次來日本的感受。”
豐田正子皺了皺眉,正想中止《產經新聞》的提問,結果已經有聲音插進來:“我是第一次來到東京都,這裡的確要比我們國家繁華很多.”
翻譯人員握著話筒同聲傳譯,豐田正子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發現是站在巴金身後的那名小夥子,名為江弦的隨行人員。
隻見他握著話筒,不緊不慢道:“我昨天入住酒店以後出去了一趟,看到路邊的人都是甩著大鈔票打車,我坐了一趟你們的出租車,起步價居然要整整一萬日元!
東京消費水平之高,這真是讓我感到深深的不可思議。”
記者露出滿意的笑,非常滿足於江弦的回答,完全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回到酒店,我和酒店的工作人員簡單聊了一下,他說東京人就是生活在大量消費裡,他說你們有信貸、信用卡、分期付款。
這可真是太方便了!”
江弦忍不住拍了把大腿,“要知道在我們國家,買東西還要用票,沒想到你們的消費居然還可以超前透支,那位工作人員給我分享,他的妻子在前些天買衣服花費了整整三十萬日元,分六期,每期隻需要還款五萬元
提前消費,每個月隻從薪水裡扣除那麼一點償還,這樣的生活一定特彆輕鬆吧。”
特彆輕鬆吧五個字,江弦特地放慢了語速。
記者一聽這話立馬愣住。
嗯?貸款買衣服?
我老婆敗家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江弦仍舊是麵帶笑意:“哦,我聽說你們上班還有業績指標,大家常常要在辦公室裡一塊兒喊口號,彰顯團結,任何人都不允許自己拖團隊後腿,有時候甚至會羞愧的自儘,這種企業文化真是令人震驚。
另外在我看來,你們還很愛崗敬業,聽說日本的企業從來沒有人會公開談論加班,每個人下班以後都會默默的無聲繼續加班。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我們的工人一到點就下班了,一分鐘都不願意拖。
另外我看到東京有很多優秀的大學,一定培養出了很多大學生吧?
我們就不行
,我們大學比較少,大學生也比較少,前幾年我們才恢複了高考,好在我們大學生的就業壓力沒那麼大,隻要大學畢業就給分配工作了哦,對了。
東京這麼寸土寸金的好地方,房子應該不便宜,我看到你們的房子整整齊齊特彆漂亮,找人問了一下,一戶建好像是.四千萬日元?換算成人民幣都好幾十萬了,太可怕了,要知道我們的月收入才幾十塊,可以看出東京人民收入一定很高,不然怎麼買得起這麼貴的房子。
說起來,我們的房子就沒你們那麼漂亮,我們工資也比較低,如果要買房的話完全買不起,不過我們單位給分配房子,每個月隻交點租金就行了,大概是幾百日元。
還有你們的退休年齡!
真是讓人羨慕啊,聽說你們普遍退休早,工程師35歲就要被退休了。
不可思議,才35歲居然就可以什麼都不做了,我們就不行,我們的工人男人要工作到60歲、女人要工作到55歲呢。
哎?
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快退休了沒有?”
噗嗤。
吳青和李小林她們齊齊低頭,萬方比較不堪,沒忍住笑出了聲。
任誰都聽出來了,江弦這小子分明就是在陰陽怪氣。
《產經新聞》的記者臉漲的跟豬肝似得,想反駁幾句,可又沒什麼辦法反駁。
因為他們的社會就是江弦口中這樣。
在35歲到來之前,必須發了瘋地工作、賺錢、升職,不然一到35歲,你就得被迫“退休”。
而且不止這一條,提前消費、加班、就業、住房、失業.江弦說的每一條,簡直都直擊他最痛的痛點。
這小子了解的就好像真的當過“社畜”一樣。
沒錯,“社畜”這個詞語是日本人發明的。
很多日本人都因為當下這種環境陷入崩潰,紙醉金迷的背後是他們這群“社畜”大把大把掉頭發,每天喝酒消愁,然後再依靠買買買來發泄壓力.
如此惡性循環。
一旦崩潰,就選擇“謝罪”。
各位的電腦當中一定有個奇怪的文件夾,而這些奇怪作品之中,一定有關於“上班族的太太”這一題材。
藝術,恰恰來自於現實。
這背後就是他們日本人生活的無奈。
一個丈夫,每天瘋狂加班、時刻擔心被社會淘汰,被工作壓力迷暈了雙眼,隻知道將妻子作為發泄一時欲望的“工具人”,根本沒有耐心和她好好交流。
一個妻子,整日缺乏和愛人的交流,隻能利用買買買來彌補心靈的空虛,而這個時候,一旦有人給出一點甜頭,就像是沙漠中的人遇到了水,自然很容易侵入。
“剛才那位記者,請問您還有什麼疑問麼?”江弦身體微微前傾,嘴角帶著一抹優雅。
《產經新聞》的記者的記者這會兒臉一陣青、一陣紫的,如喪考妣。
一想到這次不僅毫無建樹,還丟了這麼大臉,他全身都在發抖,心臟也幾乎要停擺了。
沒錯,壓力就是這麼大。
在日本,工作做的臭,沒關係,下輩子注意點吧。
我們日本的特色就是,你能乾乾,不能乾的話就換一個乾的了的乾,反正有的是人乾。
代表團成員們臉上都洋溢著歡喜之色,這本來是挺不容易化解的一個問題,言辭如果太激烈顯得沒有風度、不好收場,言辭太軟弱又容易被對方抓住話柄,丟國家臉麵。
江弦的處理那簡直剛剛好!
說的全是你們的好,偏偏就給你們小心臟說的受不了。
陳喜儒心裡那叫個痛快,他們當然能看出,這家《產經新聞》帶有一定程度的敵意,問題那麼的咄咄逼人。
不過江弦做的好啊,就得這麼的,陰陽怪氣,惡心死他們!
才和江弦住了一天,陳喜儒就有些和他沆瀣一氣了。
新華社駐東京記者王大軍也在盯著現場這一幕,從一開始的緊張,到放鬆,到大笑,到解氣。
這個江弦做得太漂亮!有氣魄、有膽量!這件事值得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