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2 / 2)

餘占鼇、戴鳳蓮這些人,他們不是正規軍人,就是扛起鋤頭、拿了土槍的當地百姓,說是土匪,確實算得上是土匪,因為他們渾身匪氣,所以沒法直接反對歌頌土匪的說法。

但是看了以後,就又會發現,這回事是這麼回事,可是根本沒辦法這麼簡單的去概括啊,也根本不是那個意思啊。

王扶說起丁鑫在文章批評《紅高粱》的一個問題:

餘占鼇親叔餘大牙貪財好色,還嗜酒如命,有一回喝醉了酒,就玷汙了村裡的姑娘。

這個時候,餘占鼇的第一反應就是包庇親人。

他覺得,一個女人算個啥呢?有多傷天害理?

丁鑫在文章中寫出這個情節,並且言辭激烈的批評,認為餘占鼇這個角色三觀不正,不應該歌頌這樣毫無人性的“土匪”。

“這分明就是斷章取義!”王扶有些氣憤道。

餘大牙是什麼人?餘占鼇的親叔。

餘占鼇自幼喪父,是他一直接濟著餘占鼇母子,這樣的人,餘占鼇毫不猶豫的就給他槍斃,這可能嗎?

更何況,劇情怎麼能隻截取一段來分析?後麵的發展和人物掙紮隻字不提。

在後麵的劇情裡,隊伍裡年輕又有學問的副官要求餘占鼇處決餘大牙,否則自己就不乾了。

戴鳳蓮很理智,明白隊伍裡有個好指揮是多麼重要,使勁兒勸餘占鼇處決他親叔。

還頂著餘占鼇的槍口,痛罵他說:“原以為你是個好漢呢,沒想到也是個窩囊廢啊!”

餘占鼇呢,他渾身匪氣,可他不糊塗,心裡也明白啊,這回自己非得大義滅親不可了,要不然隊伍裡的這幫人不會服自己。

於是他說自己一定不忘餘大牙的養育之恩,打算披麻戴孝去祭掃墳墓來報恩。

不過,一碼歸一碼,欺負無辜的人,依照隊伍紀律就得被處死。

於是,餘大牙曉得自己犯了事,就坦然地去赴死了。

當槍口指向他的時候,他看向遠方那光芒閃耀的高粱,張嘴大聲唱道:“高粱紅了,高粱紅了,東洋鬼子來嘍,東洋鬼子來嘍,國破嘍,家也亡嘍.”

餘大牙出生在東北的高粱地,他犯了很大的錯,就是死了也不值得同情,不過在臨死之前,倒也表現出了幾分男子氣概。

整個劇情連貫著讀,並不覺得會有什麼問題,而且覺得非常順暢,每個人所作的決定和選擇,都滿足每個人物性格。

“這些人真是沒茬找茬。”王扶毫不客氣的說,“餘占鼇隊伍裡,連聾帶啞連瘸帶拐,這些人是土匪嗎?難道不是正規的抗日軍人,一幫無名之輩就不值得去歌頌?”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江弦幽幽的說了一句。

王扶卻聽得精神一振。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她喃喃念了一遍,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得好,江弦,你這句說得真好。”

這話的意思很簡單,從事卑賤職業的普通民眾,而有知識的人卻往往做出違背良心、背棄情義的事情。

這會兒江弦用在這裡,反懟那個名為丁鑫的老作家,可以說再合適不過。

“我這些天正在寫一篇文學評論,準備替你解釋解釋丁鑫這篇文章裡那些誤人子弟的批評,我再把你這句話加進去,好好刺一刺他。”

“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我也是引用。”江弦解釋說。

他並沒阻止王扶寫評論文章的事情。

他可不像八一廠的李俊導演那樣,能灑脫的“把一切都留給時間”。

留給時間,坐等輿論自己發酵。

那就完了!

他從來都是學習魯迅先生,凡是招惹上來的,必定回懟過去。

魯迅先生是真猛人。

就連自己寵溺孩子這種事被人家陰陽怪氣了,他都要果斷的回懟,還寫了一首七絕,名字就叫《答客誚》,意思回答客人的譏諷。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

一個人冷酷無情未必就是真正的豪傑,相反,那些憐愛孩子的人又怎見得就不是大丈夫呢?

你可知曉,那山林中興風狂嘯的老虎,還時時回過頭來顧看小老虎呢?

輿論從來都是要靠自己引導的,江弦作為後世人太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王扶要寫評論文章,甚至要寫他回懟的那一句“仗義每多屠狗輩”,江弦都是完全支持的,甚至不介意自己親筆寫上一篇。

說完這事兒,王扶又拿出高密文化館給江弦的來信,和他約起了創作談。

高密縣關注到《紅高粱》,這事兒也在江弦的預料裡。

他其實有考慮過,將高密改成一個虛構的地方,避免發表以後自己還得想辦法解釋。

但是後來想想還是硬著頭皮用了。

沒辦法。

“高粱高密輝煌。”

這一句太經典,寫的也太妙了。

改了故事的發生地點,這一句的韻味不隻是大打折扣,可以說是完全褪色。

所以就遵循原著,寫成了高密。

至於創作談,江弦也答應下來,一來有錢賺,二來也是向外界做出他對自己寫出高密故事的一番解釋。

隻要聽起來足夠合理,也沒多少人會在這個事上糾結。

王扶告辭以後,江弦的創作談還沒動筆,新華社那邊又來人了。

吳克魯給江弦來送了一趟《理解萬歲》的稿酬。

他又很是不好意思的旁敲側擊,說京城好多機關單位,都想聽江弦的《理解萬歲》報告,問江弦能不能在京城再組織幾場。

江弦婉言拒絕了他,“接下來的時間,我想我還是要專注於創作當中。”

吳克魯遺憾告辭。

過後幾天,江弦蹲在家裡編《紅高粱》的創作談。

與此同時,王濛也開始替他辦理調任的事情。

消息是瞞不住的,很快就傳開。

可以說,王濛這忽然一步棋子打亂了很多人的布置,然而這些人的反應也很快,令王濛意想不到的快。

九月初,針對《紅高粱》的批判文章數量激增,江弦又察覺到一種熟悉的氣壓和壓迫,正如當年《銅錢街》發行以後。

山雨欲來風滿樓。

就在江弦有些頭疼之際,吳克魯又找上門來。

這回上門還是一樣,要求江弦再組織一次《理解萬歲》的報告。

江弦自然是拒絕。

但吳克魯笑著說:

“這個單位,你恐怕沒辦法不答應。”

江弦一頭霧水。

“哪個單位這麼邪門?我還沒辦法不答應?”

吳克魯微微一笑,附耳過去:

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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