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副將轟然倒下,太太大喊一聲:“老爺。”
太太的身子軟軟的倒在書桌旁。
耿府一眾人披麻戴孝跪在靈前,抑揚頓挫的哭聲咿咿呀呀的響在輕寒耳邊,輕寒沒有哭聲,隻是怎麼也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淚流滿麵的輕寒心痛到麻木,痛到撕裂般的感覺席卷全身。
大奶奶看著兒子兩天兩夜不曾閉眼,不眠不休的跪在靈前,心痛無比,幾次勸說,輕寒都沉默不語倔強的跪的筆直。第三天夜裡,起靈前的一刻,輕寒一頭暈倒在祖父的靈前,輕寒醒過來已是兩天後,祖父已經入土為安,輕寒錯過了祖父起靈,錯過了祖父下葬,錯過了最後送祖父一程。在後來漫長的黑暗歲月裡,耿輕寒一直覺得祖父就在自己身邊。輕寒醒來時,大奶奶就坐在床邊,紅腫著雙眼,驚喜的輕呼:“寒兒,娘的寒兒,你可嚇死娘了。”
“好了,醒來就好。”
大爺的聲音很好聽,低沉渾厚有磁性。輕寒驚奇的看過去,父親一副糟蹋的模樣站在一步外,身上的袍子皺巴巴的,胡子拉碴的,不同於往常最講究的形象。
輕寒低聲叫:“父親。”
大爺走過來,伸手摸摸輕寒的額頭,高興的說:“好了,想吃點什麼?吩咐廚房去做。”
“廚房裡準備了粥。”
“配點清淡的小菜。”
“好,這就讓翠兒去。”
父親的形象突然具體起來,輕寒有些不適應,睜著黑亮的眼睛默默的看著大爺。
“怎麼,不認識父親了?”
輕寒搖搖頭,又點點頭。母親哭出了聲。
“寒兒,你怎麼了?老爺,寒兒是不是腦子燒壞了?”
“胡說什麼?好好兒的,打水來,我給寒兒擦把臉。”
“哦,這就來,這就來。”
直到父親擰乾帕子仔細給輕寒擦了臉,又仔細給輕寒擦著雙手。輕寒徹底清醒過來,低聲說:“父親,祖父……”
“事兒都辦完了,你安心休息,等你好了,去看看。”
“哦,那祖母……”
“等你好了,多陪陪祖母。”
“好。”
輕寒第二天起床後直奔祖父的書房,書房依舊如故,書桌上祖父殫精竭力寫下的那副字赫然入眼,雪白的宣紙,暗紅的血色,艱澀沉重的字體,刺激著輕寒的雙眼。輕寒瞬間淚目,慢慢走過去,伸手輕輕撫摸,低聲吟誦。許久以後,輕寒小心翼翼的卷起祖父的字,放進字筒。
在耿輕寒的印象裡,宣統元年發生了許多事,那時的耿輕寒太小,許多事都是懵懂無知,唯一的記憶就是那一年祖父歿了,祖母大病一場,時好時壞,斷斷續續幾個月,濃濃的湯藥味一直彌漫在祖母的房間,就連祖母院子裡的槐花開的濃烈時節,都壓不住濃重的藥味。一向聲色犬馬風華雪月的父親突然就改了性,整天待在家裡,連姨娘的院子裡都沒去。原本因為祖父去世而惶惶不可終日的母親,卻比以往看著大爺順眼了許多。也是那時,輕寒才覺得父親其實挺好的,是個有原則的男人,大是大非上頭腦非常清楚。
那一年,外麵很亂,小小的耿輕寒都能感覺到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急切和不安,浪跡社會幾十年的大爺怎麼能沒有感覺?
閒的無聊的大爺坐在書房裡,把兒子們叫到書房,大爺從沒有過的正經,坐在祖父常坐的書桌前,穿著素色的袍子,乍一看去,也是一派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翩翩文人。大爺手裡拿著一本書,輕寒抬眼看過去,竟是《稼軒長短句》。輕寒心中有些詫異,看著父親的目光與以往有些不同。大爺的目光懶散的掃過三個兒子,嫡長子不同以往的眼神讓大爺輕輕一笑。嫡長子輕寒一如既往的出色,往那一站,便是玉樹臨風,挺拔俊秀,目光堅毅剛直。大爺輕輕搖頭,心中低歎。抬目看去,沒有審視,亦沒有欣賞。大爺嘴角一仰,淡淡的的說:“無覓,可知道金聖歎?”
“父親,金聖歎其人其事孩兒略知一二。”
“蓮子心中苦,梨兒腹中酸。”
輕寒猛的抬頭驚詫的看著父親,輕聲說:“父親是何意?”
大爺慵懶的一笑,輕描淡寫的說:“以無覓的聰慧會想明白的。”
輕寒抬眼看父親,父親依舊是那般的風流倜儻,慵懶的坐在太師椅上,姿態優雅貴氣,神色淡然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