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飯了?”
“沒到飯點,墊了點點心。”
“母親也沒用?”
“這就上菜了,寒兒一起吧。”
“好。”
輕寒從母親那裡出來是已是星光燦爛。輕寒慢慢走在小路上,樹影婆娑,晚風迎麵,正是盛夏,蟬鳴娃叫,偌大的耿府靜謐清冷。輕寒這會兒才有時間細細回想白日裡父親那意味深長的目光。
輕寒跟祖父親,與父親甚少親密。輕寒一度以為紈絝風流的父親也不曾關心過自己,直到祖父去了,輕寒病的時候,才知父親也有慈父心。半年來,輕寒試著去了解父親,才發現自己當初跟祖父隨意說的那句話,一點沒錯。父親,不用浪子回頭,原本就是好男兒。輕寒腦子裡一直都是父親那看似慵懶隨意的模樣,晶亮晶亮的眼睛。
“蓮子心中苦,梨兒腹中酸。”
輕寒低聲呢喃,父親此意輕寒如何不知?但從小跟隨在祖父身邊剛正不阿的秉性已渾然天成,深入骨血,如何說變就變?九歲的輕寒尚不能理解父親要自己改變的深意?隻覺得父親過於懶散,雖然活的灑脫肆意,卻難以擔當大任。輕寒不想如父親一般平庸的過一生,輕寒是有大誌向的人,不能苟同於父親。
輕寒一路走一路想,又想起自己的兩個弟弟。祖父不喜父親紈絝子弟的生活方式,對父親的妾向來不聞不問,對妾生的兒子也不喜。所以,姨娘的兒子起名兒都是父親親力而為。輕寒以前不曾深想,今日細細一想,才品出味來。
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看似紈絝的父親,骨子裡的反骨倒也生的硬。祖父說:紗窗外,斜風細雨,一陣輕寒。父親卻堅持: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這是公然與祖父作對,祖父難道不知?但輕寒的確不曾聽祖父說起過,如今細細想來,輕寒心裡一驚。
宣統三年,輕寒虛齡十三那年,大清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一年的冬天,大清國以太後的名義頒布了《退位詔書》。
彼時的輕寒已經開始議親,祖母和母親已經相看了幾家。母親也曾在輕寒麵前提起過,輕寒不喜。母親流著淚勸說輕寒。
“老太太自打去年冬天身子骨就不好,今年過來越發的不好。老太太想看著自己的孫子成家立業,不然無法給祖宗交代。老太太說了,大事未辦,不敢去見祖宗。就吊著一口氣,等你點頭。寒兒,你是個明白事理的孩子。”
輕寒緊抿著唇,黑著臉出去。門口看見翠姨,微微點頭示意,翠姨一看少爺的黑臉,就知道母子倆談崩了,心裡著急,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
輕寒心中煩悶,腦子裡紛亂如麻,腳下沒個方向,等再一抬頭才發現自己走到了花房。耿府的花房一向是府裡大爺最為關注的地方,名貴罕見的花草不少。祖父歿了之後,耿二有段時間就專心打理花房,祖父孝期滿了之後,父親打發了身邊的長隨,耿二又跟在父親身邊。輕寒知道,父親和耿二是一起長大的,耿二是祖父在街上撿的,當初在一群乞丐中,耿二是最小的,瘦瘦小小的,有些癡呆的樣子。父親看他可憐,給了一塊銀元,祖父和父親尚未走遠,一群乞丐便衝上去圍住小乞丐,小乞丐為了護住銀元,被一群瘋狂的乞丐群毆。父親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紅了眼睛,使勁拽著祖父的衣角。祖父低頭看一眼父親,又看一眼遠處倔強木訥的小乞丐。
“想幫他?”
“想。”
“這一幫就是一輩子,你要養活他一輩子,以後還要養他的妻兒。”
“行。”
祖父一揮手,身邊的將官出手,那些乞丐根本不堪一擊,順利的把小乞丐帶到麵前。小乞丐不知道自己的家鄉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何處,隻記得自己是老二,那時的父親還不曾如後來那樣風花雪月,直接叫小乞丐耿二。耿二木訥寡言,心性卻堅定忠誠。成年後的耿二一直跟在祖父身邊,因為他不放心彆人跟著祖父。耿二極少撒謊,唯一的幾次謊話也是為父親。祖父過世後,耿二傷心欲絕,大病一場,自責不已。還是父親勸了幾回,耿二才答應父親去照應花房。輕寒不喜歡那些不著實際的玩意兒,極少去花房。祖父去了以後,閒來無事,想起耿二,便去了花房。耿二更加的沉默寡言,請安後便一語不發。倒是石頭和槐花嘰嘰喳喳,不停的說,讓心中煩悶的小輕寒能輕鬆片刻。久而久之,輕寒也習慣了無事時來花房走走看看,蔥綠也好,豔麗也罷,花草樹木也是情之所寄。
今日與母親之間的不愉快,讓輕寒不知不覺又走到了花房。耿二在父親身邊,花房裡的花匠是位婆婆,安靜溫柔。此刻正專心修剪一盆米蘭,槐花就蹲在婆婆身邊。小小的身子細細弱弱,大眼睛一閃一閃。輕寒嘴角一揚,慢慢走進去。
“少爺。”
“忙你的,我隨便看看。”
“少爺,你不高興了?”
槐花一見輕寒,高興的過來,揚起可愛的小臉。
“你倒是心細,如何知道我不高興了?”
“你就是不高興了。”
“沒有,你看錯了。”
“真的?”
“嗯。”
“我做了麻糖,可好吃了,要嘗嘗嗎?”
“好。”
輕寒吃過麻糖後心情好了很多,往自己院子走的時候覺得這事應該給父親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