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署是從潛邸跟來的,知道天子年幼,又一向對公主依賴得很,哪裡會隱瞞。
外頭寒風肆虐,可他早已急得滿頭是汗,看到屋中伺候的隻有玉霜一人,當即回道:“兩府諸位官人正一同議事,不知說了什麼,陛下哭嚎不止,直呼要見公主,官人們勸了數次,皆是不中用,陛下幾乎要哭得厥過去……”
他話音中幾乎發著抖:“三公主,小的……我……臣……臣聽說,賊人又打過來了,今日……昨日收得消息,已是到了大名府,正在屠城……”
王署的話顛三倒四,說到後頭,不但聲音發虛,便是牙齒也跟著上下打起顫來。
他仰頭看向趙明枝,惶惶然之中,居然還夾雜著幾分說不清的難堪與希冀:“大臣們都說今次要遷都,地方都定下來了,不是舒州,便是洪州……咱們……陛下,陛下真的要遷都嗎?”
當真要遷都嗎?
這句話一問出口,連同後頭侍立的玉霜也有幾分戰戰兢兢起來。
由太上皇並一眾大臣、宮人、百姓被擄,當今在許州登位,至今不過短短數十天,天子已是帶著上萬兵馬同數百大臣,數千臣眷、宮人,一連退了上千裡地,直到半個月前才在蔡州安頓下來。
可是現在屁股還沒坐熱,居然又開始籌劃著要繼續南逃,一國之主,竟至於如此逃竄,何其可悲可憐。
天子尚且如此,更何況他身邊的大臣、隨從,乃至於普通百姓呢?
趙明枝卻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驀地站了起來,徑直朝外走去。
才踏出門,裹著冰粒子的風雨就迎麵襲來。
趙明枝攏了攏才披上身的大氅,又罩上帷帽,借著引路宮人們手中提著的燈籠光快步前行。
“公主,小心腳下。”
玉霜在前兩步開路,一邊走,一邊不忘回頭提醒。
此處不過是蔡州的一處園子,根本稱不上規製可言,臨時征用,完全來不及休整,地麵難免有些凹凸不平。
趙明枝不以為意,隻點了點頭。
一刻鐘後,眾人已是到了垂拱殿外。
說是垂拱殿,不過套用了京中大殿的名字,實際就是間大點的屋子,此時燃著兩三根白燭,照得四下皆亮。
趙明枝一走進,就聽見其中哭聲陣陣,又見十來個大臣聚在當中,一名小兒坐於椅上,正背轉過頭,仰頭大哭,幾乎聲嘶力竭。
大臣們麵麵相覷,卻無一人上前相勸,唯有一個婦人不知所措地半坐在那小兒身旁,她手中倒是拿了一方帕子,卻是隻顧著給自己試淚,口中不住喃喃喚著“皇上”。
那小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哭,又一邊被嗆得連連咳嗽。
趙明枝見得如此場麵,麵色大變,口稱“陛下”,疾步上前。
聽到她的聲音,又見她進來,殿中官員們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那婦人更是連忙起身退得遠遠的。
至於坐在正中的天子趙弘,更是立時一頭埋進趙明枝懷裡,抱著她不肯放,連叫“阿姐”不停,一麵用手掌、手背擦著通紅的雙目,一麵放聲大哭,還拿手指朝後頭胡亂指著。
趙明枝見他形容不對,一手抱著弟弟輕拍,側頭看了看桌麵。
桌上擺著一份攤開的布帛,上頭滿是殷紅字跡,字形雖然潦草,可運筆如鉤,其形綽約,清麗之中彆有幾分端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