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兩府一文一武最為權重二人一搭一唱起了基調,其餘人如何會做半點異調,自然無不附和。
然而趙弘總覺得不是這個道理,忍不住氣道:“難道因為怕今後還沒影子的事情,叫眼下功臣不能得獎賞?如此做法,其餘武將又當如何看待?將來再遇戰事,哪個將士肯用命?!”
“張卿,你從前在大名府領兵時候不也為下屬請功,當初怎的不是這樣說法?!”
他早有準備,此時特地將命人從庫房中尋出來的張異從前厚厚一摞奏章挪了出來。
然而對麵人立在階下,卻是絲毫不為所動,當即道:“陛下聖明,隻此一時,彼一時——況且臣為戍邊將士請功,對自身微末所得向來並不在意,臣並無卓異之處,隻一片忠君之心……”
趙弘哪裡想到張異會如此嘴硬,偏又尋出這樣理由。
此人確實沒有為自己請功,可世上又哪裡有為自己請功的道理?況且哪怕不用他說半句話,當時朝中仍是彭相公主事,又如何會叫自己門下有功不得賞?
他心中實在氣憤,又兼不服,隻是抬起頭來,就見前次張異欲要以頭搶之的柱子還在一旁,上頭雖無血跡,兀自立得十分穩固,可撞柱當時混亂場景卻是曆曆在目。
趙弘雖然做皇帝不到一載,年歲也小,許多事情弄不懂,卻曉得眼下再無一個宗茂、宗骨能死,也無狄人大軍能破,再追問下去,這一位張相公要是再說出一句“天日昭昭”來,場麵會更為難看。
他隻得恨恨然閉上了嘴,唯恐一張口,便要說出難聽話來,又忍不住再去看前方屏風。
趙明枝早知弟弟脾氣,也不叫眾人在此處耽擱,隻道:“今次大軍得勝,當要好生厚賞,不能薄待了功臣,還請樞密院再做斟酌。”
這樣一份賞賜擬出來,本就是等著同天子討價還價的,殿中眾臣各自領命應是,便不再多言,依次退下。
而趙弘本以為還要糾纏,不想眾人答應得如此爽快,隻覺茫然,等人走了,忍不住問趙明枝道:“阿姐,先前不是說今次賞賜已經極厚,不能再加,怎的一下子全變了樣子?”
趙明枝直言道:“這樣賞賜,難道張異不曉得過分簡薄?不過拿來試探而已——你當他當真願意把裴雍、厲衍二人留在京中?”
“要是那裴雍真入樞密院,與其平起平坐,縱使其人在京中根基尚淺,一則正當青壯之年,二則挾功晉身,正值風勢之上,另還有天子信用,難道張異全無芥蒂?”
趙弘似懂非懂,聽得趙明枝如此說,忍不住憂心忡忡,問道:“那他今次做什麼還要主動讓裴雍入樞密院?”
趙明枝指著他手中文書道:“按樞密院所呈安排,京兆府今次帶兵將帥升遷之後,俱是由西北派遣各方,隻裴、厲二人調任京城,卻又解釋兵權,如若你是他二人之一,得了這樣‘賞賜’,會怎的想?”
趙弘一下子想到了自己所讀史書中許多故事,頓時臉色都有些發白,不禁脫口問道:“不會是想要逼京兆府騎兵造反罷!”
趙明枝愣了愣,道:“倒也不至於到這樣地步。”
又道:“隻是這樣封賞,必定不能得過,又要再做改動,一拖二拖,等到裴雍回京——也就這幾日事情,少不得得知消息,屆時正好以此為引,說不得既能叫人回京兆府,不占樞密院位置,他還能再自家賣一個人情出去。”
趙弘半晌未曾言語,手中還捏著那寫滿了封賞的折子,好似低頭細看,卻是暗自長長籲了口氣。
他隻恨自己學得太慢,又太過遲鈍,許多東西哪怕阿姐掰碎了味,也不能掌握多少,然則實在又不知如何是好,好似每每十分努力,最後也無甚作用。
但他此時已經不肯再把妄自菲薄話語說出口來,因知隻會叫阿姐分心安慰。
走神了好一會,趙弘才終於開口問道:“阿姐,你說裴雍最後有可能會留在京城麼?”
趙明枝乾脆搖頭道:“我也不知。”
“如若他真能留在京中,進樞密院就好了。”趙弘也覺得自己有點異想天開,隻得接著歎了一口氣,“我原想著如若中書不舍得給太重封賞,我再自家貼補一點,同他坦白說清,日後再做補償,可眼下做得如此難看,我再如何補貼又有什麼用處?”
又道:“況且我昨夜再想——今日功勞,來日再補,早已不是同樣事情,叫人看了隻會笑話我這個當皇帝的做事做人小氣,毫無人君之相……”
見弟弟如此焦慮,趙明枝無奈之餘,確實無法,隻得道:“你既有如此想法,也無甚東西可給,不如同他說罷。”
她頓了頓,看著對麵弟弟臉上驚訝表情,又道:“左右也無甚可給的——當日我去京兆府勸他帶兵北上,也未做什麼許諾,其人所圖如若金銀賞賜,如若升官加爵,又豈會有如此行事?與其在此處猜測,將來胡亂許之,到不如兩相說個明白。”
“你旁的沒有,隻一片天子心意,先前曉得做藥送藥,今日胡亂做些什麼,與他做禮便是。”
趙弘一時抬頭,竟是有些發怔,心道怎能如此直白,然而把這許多話在心中咂摸半晌,好似也再無其餘更好辦法,當下捏著那文書,許久沒有說話,竟是一副癡了模樣。
且不說姐弟二人此處如何商議,兩府上下又有何等計算,莫說楊廷、張異等人,便是那呂賢章在京都府衙之中,忙碌之餘,也忍不住暗暗數點起日子來。
不等樞密院中議定封賞,才過端午,滑州方向便傳來信報,前線大軍已然應詔回返,抵京就在三五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