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撥回一刻鐘之前。
偏院內,十幾處篝火熊熊燃燒,每一處篝火之上都有一隻六十多斤重的白條羊正在被高溫舔舐。
二百餘張案幾上擺滿了各色烤肉,兩百四十名來自不同將領府上的家兵沉默的吃著肉。
不同於正堂的熱鬨,偏遠內的氣氛格外沉悶。
一名樂師的身影在院門外閃了閃,卦夫見狀直接抱起酒壇走向樊護,笑著邀飲:
“樊兄!來,共飲一爵!”
樊護聲音平淡的拒絕:“卦兄無須再勸,既然家主有令禁止飲酒,那就沒有任何一名家兵會飲酒。”
“你看這幾日有哪名家兵飲過一口酒?”
卦夫無奈的坐在樊護身邊:“都是一軍之中的袍澤,難不成我等還會害諸位不成?”
“我家將軍都允許諸位喝酒了,怎麼就不能喝上一口?”
“這好端端的宴會若是連一口酒都不喝,那還有什麼氛圍!”
樊護卻隻是搖了搖頭:“某乃家兵,而非士卒,無須聽從將軍調遣。”
“至於猜忌之心卻是卦兄想多了,若是某果真猜忌,就不會吃這烤肉。”
事實上,第一天酒宴時所有家兵都沒吃一口宴會上的飯、沒喝一口這府上的水,隻是用自己隨身帶來的肉乾和水囊充饑解渴。
直到第二天時嬴成蟜提供了活羊活鹿,又提供了未經研磨的鹽巴等調味料,樊護等家兵確認嬴成蟜不存在投毒的機會,這才親自動手烹飪了食物,總算是在嬴成蟜的府上吃了口熱乎飯。
即便如此,他們也不允許所有食材離開自己的視線,這也是為何好端端的院子裡卻擺上了十幾處篝火的原因。
說是沒有猜忌,但樊護等家兵對嬴成蟜的防備簡直都要寫在臉上了!
卦夫無奈搖頭:“我算是明白我家家主為何總是申斥我等了。”
“與樊兄一比,我這家兵當的確實不稱職。”
“但我家家主可是交代了,務必要讓我等陪好諸位,可你看……”
環視了這沉悶的現場一圈,卦夫無奈搖頭:“既然諸位不飲酒,那我給大家唱首歌吧!”
樊護也能理解卦夫的無奈,更沒理由拒絕卦夫,便笑著點頭:“卦兄請!”
卦夫清了清嗓子,用酒爵拍打案幾以做節拍,慨然高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其他嬴成蟜的親兵也跟著唱了起來: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這句一出,全場家兵就知道卦夫在唱什麼了。
老秦人的歌曲不少,但論傳唱度,卻無一首能出《無衣》之右。
而在大秦軍中,這更是比戰鼓更能振奮軍心的戰歌!
不由得,其他家兵也跟著唱了起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一名、兩名,隨著樂聲越發激昂,兩百餘名家兵都引吭高歌: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聽著歌聲,樊護有些感慨。
這歌聲慷慨激昂,他們要做的卻是苟且之事。
這歌詞同袍同澤,他們要做的卻是弑殺戰友的事。
何其諷刺!
何其悲哀!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好膽!爾果真心懷不軌!”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一曲歌罷,卦夫暢快大笑:“彩!”
“諸位果真真袍澤也!”
樊護卻突然坐直了身子,猶疑的發問:“剛剛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樊於期的那一聲嗬斥在經過牆壁、大門的阻隔後本就已經衰微。
在兩百多名家兵同聲高歌的聲浪中更是隻掀起了丁點水花。
饒是樊護耳聰目明卻也隻是隱約察覺到了一絲不和諧的聲音。
若是換做第一天,僅僅這點不和諧就足以讓樊護暴起發難。
但正是因為第一天時樊護僅憑一聲‘殺’就掀了桌子,殺奔正堂,讓樊於期十分難做,所以今日的樊護反倒是不敢再因為這丁點猜忌便直接暴起。
卦夫慷慨而呼:“是我大秦敢於向六國揮刀的聲音!”
一眾家兵熱烈的撫掌而讚:“彩!”
卦夫再次打起節拍,朗聲而呼:“諸位袍澤,同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兩百名家兵再次齊齊高唱,隻有樊護佯做溜達的走到了院子邊緣,側耳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