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林又覺得自己話有點重,緩和下語氣道:“我知道……昨日不該如此……你眼下沒活計,可能得罪了那齋長,一會去我與他一起去給他賠個不是。”
章越道:“師兄,咱不用賠禮。”
郭林道:“你不願賠禮,我去賠禮。初來乍到,一切都要忍耐。”
章越忽道:“師兄,我近來讀易有所心得。”
“如何心得?”
章越道:“心得就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易經以乾卦來象天,以坤卦來象地。乾坤之間,也就是一陰一陽,這彼此之間好比,夫妻,君臣,主客,師生,主雇……
“故而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就是君子在主位時,你是丈夫,君主,父親時,應自強不息,不可指望他人。地勢坤,即君子處於客位時,比如你是妻子,臣子,兒子時,應為一個有道德的人,儘可能包容,配合於主位。”
其實章越這番話的心得來自,五道口職業技術學院的校訓,自強不息,厚德載物。
郭林停下筆道:“你是想以坤卦來說你我現在的處境嗎?”
章越笑道:“不愧是師兄,一聽即懂,坤卦正對應著乾卦,正好可指如今。我們初來乍到,就是客位。”
“坤卦元亨,乃一個好卦,卦辭上有雲,君子有攸往,先迷後得,意在我等貴在堅持。”
郭林點點頭道:“說得有些道理,你再說說爻詞。”
章越道:“從六爻之變化,乃道之易也。初六,履霜,堅冰至。如同咱們初入客位,就如師兄方才所言初來乍到,此時此刻似‘腳踩在霜上,下麵就是堅冰’,你我都不舒服。”
“六二,直方大,不習無不利。你我雖初來乍到,但與主位暫無利害衝突,不會對你不利,大可放心。”
“六三,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還是那句話我等身為客位,待人以厚德,貴在堅持,主人家叫你乾嘛你就乾嘛,不求有功但求有終。”
郭林拍腿大笑道:“師弟說得有道理。下麵如何變化呢?六四,六五,上六如何解?”
章越想了想道:“六爻前三爻是客卦,後三爻是主卦。六四就是由客入主了。”
“六四,括囊,無咎無譽。這時你我已是由客入主,如同半個主人,但反而要更謹慎,不要亂說話,無功無過才是最好。
“六五,黃裳,元吉。這時就已好比君臣中的宰相,代夫主持一家的女主人,老師的得意弟子,此乃主客最融洽之時。五爻為有功之卦也。”
“上六,龍戰於野,其血玄黃。此時主客易位,臣臨君上,雌雞司晨,與原來主人家必有廝殺。”
郭林聞言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章越道:“故曰‘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
“這一語可謂是坤卦的結論了。”
章越也沒料到,自己隻是隨便說說,但自己背了一肚子易經的卦辭,文章,似反掌觀文般,逐漸清晰明白。
章越記得這年頭似昨晚在夢中一閃而過,而如今……
易經的學問,原來既不高深也不玄奧,竟是如此淺顯明白。
正待章越與郭林說話時,門外的職事,站在屋外聽了半響撫須微笑,露出此子有點東西的表情。
章越與郭林聊了一陣,郭林繼續忙事了。他也是無聊,當即睡癮發作,睡了過去。
沒過多久,但聽砰地一聲!
章越被吵醒,睜眼但見章衡站在自己麵前。
章衡道:“居然晝寢?真不知你先生平日如何教導的?”
章越看了一眼郭林,但見他滿臉羞愧,很是無地自容。
章越道:“齋長,是我不知晝錦堂不可晝寢的規矩。齋長又不安排事,我隻好養養精神。”
晝錦堂不可晝寢,這話當然可以反著理解。
章越不是不記仇的人,章衡昨日今日兩次三番對己言語傲慢,一次還算了,今日不懟回去怎忍得?
自己就算沒有脾氣,也有起床氣。
章衡沒料到章越竟敢嗆自己,不由驚怒。
這時候門外職事入內道:“齋長,先生似有事找你!”
章衡點了點頭,然後將一疊紙張擲在章越桌上道:“這些你都抄好了,若今日抄不好,明日就不用來了。”
說完章衡拂袖而去。
一旁郭林上前勸解章越道:“方才如何說得?履霜,堅冰至。初來乍到,咱們以客適主,要慢慢來。你與他動什麼氣?”
“師兄說的是。”
章越然後又向職事行禮道:“方才多謝老丈解圍。”
職事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也不否認而是道:“小郎君是個聰明人,但我勸你還是收斂著些脾氣,否則在此不久。”
“多謝老丈,小子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