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又坐在一處熱熱鬨鬨地吃飯。
章實有些悶悶不樂道:“怎地如此遠?尋個近處不成麼?”
於氏道:“實郎,你莫要多嘴,好男兒誌在四方。”
章實道:“也成,三郎若進了京,咱們就把鋪子搬到京裡去,一家人怎可分開。”
章越,於氏都是吃了一驚。
於氏搖了搖頭,當即道:“叔叔,彆聽你哥哥胡說,我給你端碗魚湯來。”
“謝謝嫂嫂。”
章越喝著鮮美的魚湯,偶一抬眼卻見於氏給章實使眼色。章實不情願的樣子。
章越放下湯碗,忙道:“嫂嫂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於氏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沒什麼大事,如今叔叔為經生第一,溪兒學業也大有長進,家裡也算是文昌了,如今嫂嫂有一事要求叔叔呢。”
章越連忙道:“不敢,嫂嫂儘管吩咐就是。”
於氏笑道:“哪裡敢,叔叔先喝了魚湯再說。”
章越喝畢後,於氏道:“是如此的,溪兒蒙學功課已是差不多,也合當給溪兒尋一個經館,拜個高明的經師了。”
章越點頭道:“嫂嫂所言極是。溪兒也是了得,換了其他蒙童這個年紀,怕是連百家姓也背不全。”
章丘笑著道:“三叔,《百家姓》,《千字文》我已都背會了,還讀了《弟子職》,《雜字指》,《俗語難字》……”
章越心道,果真了得。
於氏笑著撫著章丘,然後對章越道:“我瞧著也是章家文運起了,溪兒著實也算個讀書料子,但再好的美玉,也當有好匠人的琢磨才是。我思來想去,要給溪兒尋一個好經生不容易,故而能不能托叔叔拜托你老師伯益先生,讓他入南峰院讀書。”
章越這才恍然,原來嫂嫂打得是這個主意。
難怪當初哥哥說要讓章丘拜郭學究喂食,嫂嫂很是不樂意,恐怕嫂嫂從那時起,就打算讓章丘入章家的族學吧。
章實見章越沒當場答允立即道:“溪兒還小,再等個二三年也無妨。”
“讀書的事,哪可耽擱?”
章越道:“嫂嫂說得是,讀書的事不可耽擱,不過說來似南峰院倒是遠了些。”
於氏道:“雖說遠了些,但隻要溪兒能成器,我可舍得。再說溪兒不來,我也可時時去看他。”
章越道:“嫂嫂既這麼說,那我就放心了,既是溪兒的事,我無論如何都會儘力就是。”
章實道:“若太勞累伯益先生,那還是罷了。我泰山在建陽那交遊極廣,私塾蒙館不少,讓溪兒去建陽讀書也是不差的。”
於氏聞言將眼朝章實一橫。
章越忙道:“哥哥先不說這些,我去伯益先生那問問即知。”
章越心道,自己去年這個時候被族學拒之門外,還是件很令人惱火的事,本想這一番回去‘莫欺少年窮’的,但沒料到還得要求人。
不過誰叫是自家侄兒。
其實除非自己中了一個狀元或獎勵官拜宰相,對於章家還說,也是沒什麼好打臉的。一時意氣可以放下,親情永遠都是血濃於水的。
一夜無話。
次日,章越即前往南峰院。
這一路故地重遊,很是令人憑添許多感慨。
章越可謂走了一路看了一路,一年半載的光陰很快就要過去了。
走到門前,門子還是舊識,上去攀談了幾句。
至於再踏入南峰院時,迎麵而來添了些生麵孔,也有不少舊識。
章越想起自己在書院隻是個抄書的,隻是後來才允進晝錦堂答疑,故而嚴格說來算不得書院的學生。
不過當初自己沒入族學的事,早就傳得很廣,那時候弄得自己十分顏麵無光,有些見了昔日同窗就想繞道的意思。
如今一年不見原先有些半熟不熟的同窗見了,章越也一時不知是否打招呼。
但仔細想來當初的事,章越已是釋然。正如郭林所言,怕彆人目光的人恰恰是你。其實你在彆人心底並沒有那麼重要。
好比是貧窮,落榜什麼的,對你打擊很大,但彆人也就是知道而已。當你拿這樣有色眼光看自己時,往往又陷入另一個境地了。
有時還是要多培養培養對生活的鈍感才是。
所以章越還是主動打了招呼。
“三郎!真是你,一時不敢認的。”
“這身是縣學的襴衫麼?真是好羨慕。”
章越微微笑了笑,自己故意穿著一身襴衫回南峰院,不就如‘晝錦堂’的意思一摸一樣麼。
說到底,自己還是個大俗人啊!
章越一一打招呼,然後來至晝錦堂前等候。
堂邊楊柳如故,硯池裡的水自起漣漪,章友直依舊在堂上於族學學生授課,不過今時今日已不會有人將他逐走了。
看著堂上專注傾聽的族學弟子們,章越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外堂外滿是羨慕的樣子。
當初那份求而不得的心情,如今稍稍釋懷,終於覺的有些可笑。
怎麼說呢?
能夠自己排解情緒的是高人,但通過外力排解情緒的,也是高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