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吃了飯,劉佐將剩飯裝在陶罐裡用碗蓋了帶回齋舍。
但見程頤還在齋舍裡捂著頭,盤坐在榻上對著牆壁冥思苦想。劉佐拿著飯道:“持正吃一口吧!”
但見程頤搖了搖頭。
劉佐無奈對章越道:“三郎,還是你勸一勸他吧!”
章越正要上前,卻欲言又止,想到方才將程頤帶偏的後果,以後會不會就少了理學呢?
南宋儒家有三個學派,分彆是朱熹的理學,陸九淵的心學,呂祖謙的事功學派,三足鼎立。
而理學被明朝立為官學,也就是明朝的治國思想。
一個學說適應於一個時代。
章越比程頤高明的地方在哪裡,在於眼界,一千年來沉澱下的知識見解。
程頤不知道王陽明,沒讀過傳習錄,也不了解西方哲學,近代思想。這不是一個人再如何聰明過人,如何努力體會,就能夠超越的,這就是眼界的差彆。
章越坐在了程頤的身旁問道:“程兄,可悟到了什麼嗎?”
程頤雙眼都是血絲地看向章越道:“三郎,我想了一日也不明白。無善無惡心之體,這是無,說心體無善無惡,則意、知、物皆無善無惡,為何又稱為有呢?既是一無不可三有,應是四無。既是三有則當四有,不可一無。”
章越聞言笑了笑,問了其他的,我肯定不明白,你問到這裡,我就知道了,因為書上有現成的答案可以抄。
章越當即哈哈大笑道:“我早料定持正兄必有此一問!”
……
程頤一聽章越這話,不由肅然起敬,一旁之人也是豎起耳朵來。
章越這境界何等了得,早已料到了一切。
章越道;“其實一無三有乃是本源,從何處參都不會有錯。但四有四無之說各執一邊,將話頭參儘了就有錯處。”
“安定先生有言明體達用何意?明體即是明心,心乃無善無惡,那即是無,達用即是意,知,功夫,那就是有。”
“四有既是尋著達用去作,由達用至本體,四無即從心上去下功夫,從本體到達用。”
“這有何不同呢?一會從達用到本體,一會從本體到達用,我等都懵了。”劉佐不由言道。
“當世之人有兩等,一等是利根,一等是鈍根,四無之說,專接上根之人,從本體上悟透,即便是顏子也未必能也,豈可奢望普通人。倒是四有之說,由達用到本體,接引鈍根之人。”
“四無之說之病在於不實,四有之說之病則在明體上未儘。”
一旁的向七道:“三郎說得我有些明白了,近似於‘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劉佐道:“學即是達用,知天地,思即是明體,知自己。正如老子所言,知人者易,知己者難啊!”
程頤見章越不置可否,雖知劉佐,向七二人都說得不對,但已令他有等茅塞頓開之感。
程頤道:“三郎,我明白了,還未明體前,即是從達用尋明體之道,這就是格物致知,此中先後,就是將這四句倒著讀,若已是明體後,再從明體至達用,這才是將四句正著讀。”
章越聽了不由震驚,對啊,就是這個道理。
沒料到自己讀四句教想了半天都沒有明白的道理,程頤經自己這麼一點撥,即是明白了。
程頤似自言自語言道:“不錯,第四句裡的格物,第三句中的致知,第二句的誠意,第二句的意最後到第一句的正心。”
“這就是大學中所言的‘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這就是四有之道,然而章兄所言的,除了四有還有一個四無,先正其心,再誠其意,再致其知,最後格其物。這實太難了,此乃釋家入門之道,先明性見性,有幾人可以為之。”
“我程頤何敢比肩顏子,故而我一生所學還是在‘四有之上’,不過沒有三郎這一句點撥,可能我真悟不到如此。三郎你真是我的四句之師啊!”
章越此刻漲紅了臉,現在輪到他聽不懂了。
但沒辦法,自己裝的逼含著淚也要把他裝完。
章越無比淡定地言道:“然也,程兄,我能幫你的也就到此為止了。”
章越此刻心底是欣慰的,從這句話得知程頤的思想沒有被自己改變,而是受到了一等啟發。
反而令他的學問更深了一步,這就是眼界的提高。
程頤道:“不,程某他日所學有成,當謝三郎今日之點撥。三郎是程某見過除了濂安定,兩位先生外,最有學識之人,我向時常請益三郎!”
“不敢不敢!”章越趕忙言道,“學問的事,你我坐著切磋就好了,咱們同舍之間不興請益二字。”
程頤看了看左右劉佐,道:“也罷,既是三郎這麼說,以後程某必多多與三郎切磋。”
聽到這裡,章越方才鬆了口氣。
至於左右之人,程頤自入太學後,誰也不服氣,如今竟佩服章越。看來這章三郎是個極有本事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