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鹿鳴宴這一日正秋高氣爽,風和日麗。
國子監的三鑒堂門前,如今皆是襴衫青衿入出,眾人見了麵彼此拱手行禮,相互結識。
道旁樂子們坐在席上吹奏,曲調皆是輕快飛揚,為了此番鹿鳴宴平添幾分喜慶。
解子們臉上更是喜氣洋洋,滿麵得意,至於第一次赴鹿鳴宴的解子可謂意氣風發,走起路來腰杆都是挺直了,這日終於暫時一吐十年寒窗的鬱鬱之氣,當然真正平步青雲還是要等到省試。
但這絲毫不妨他們這日縱意。
章越步伐輕快,黃履跟隨在側,一路遇到了解子們,不管認識的不認識,先行一揖準是沒錯,正所謂禮多人不怪。
當年聽聞太學裡的師兄們,說鹿鳴宴,瓊林宴如何如何風光,和某某大佬見過麵喝過酒,如今到了自己身上,那份激動之情,實在是難以言喻。
無論彆人說得如何天花亂墜,萬般道來,等到自己親臨體驗才是真的。
章越一一見禮,手也是舉得酸了,方至三鑒堂前。
但見三鑒堂上紅燭高照,堂上擺滿了饋贈解子之物,如折綠襴。
一串串串起的現錢用盤子盛起,高高擺放在堂上。
還有兔毫筆一捆一捆紮在一堆,疊成小山的劄紙,至於酒水和吃食都擺在各桌案。
這筆費用是由國子監支出,其中也有些賢達讚助。
這饋贈多寡,取決於各州府的財力。
比如開封府實力最雄厚就多送些,不然怎麼叫天子腳下。
其他各州府也不會虧待了上京的解子們,這盤纏都得給足了。給少會讓這些貴人們日後記恨的。至於國子監沒有財源,收入都是靠朝廷全額撥款,無疑就是最寒磣的。
不過有總比沒有好,看到這些饋贈,以及宴席上的酒饌,章越不由滿意,什麼是鹿鳴宴?
鹿鳴的毛詩序裡都說了要‘既飲食之,又實幣帛筐篚,以將其厚意。’
說白了就是又吃又拿。
古人並非迂腐,也是很講究實惠的。
這還有個名目,此被稱為‘’贐送’。
在進入三鑒堂前,每名解子都還需在薄上簽到,寫上姓名,籍貫,事後會刻印一份預宴名單,這稱為小錄。
不同地方也有不同叫法,有稱‘期集小錄’,‘鄉飲小錄’,‘同舍小錄’等等。
解子事後到書鋪花錢買一本就好了,這錢千萬不能吝嗇,以後有事求人或者攀關係,就全靠這本小錄了。
當然省試的‘進士小錄’,那更是牛逼中的牛逼。
不過按照這本小錄上,六百個解子裡,在一科省試裡會出進士一百人,諸科十五人,明經十人。
至於隔壁的開封府解子更牛逼,會出進士二百一十人,諸科一百六十人。
最後才是全國各地考生加在一起,隻出進士兩百人,諸科,明經人數稍多,但也不超過進士之數。
換句話說,這本小錄裡六百個人有一百二十五人會在省試裡脫穎而出,至於沒中的也沒關係,以後也有機會。
不少到場解子,他們不是忙著拜謝幾位考官,與國子監的官員見禮,就是相互攀談看看日後有無借重之處。
章越目光左右尋了一會,才發現郭林一個人手足無措的站著,顯然完全不會應酬。
這是寒門子弟的天然劣勢。
章越不由偷笑,然後從背後走到郭林身旁,重重拍了下了他的肩膀。
郭林被章越此舉顯然是嚇了一跳,回過頭看見是對方不由釋然,撓了撓頭道:“師弟,你又來戲我。”
章越大笑道:“師兄,你也太呆了,怎也不去拜會幾位考官。”
郭林道:“方才隨幾位同窗拜會過了,如今也不知作什麼……”
郭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三郎,拜會考官了。”黃履提醒道。
章越道:“我省得,師兄你等我一會。我再引薦同窗與你認識。”
“好的。”
章越當即與黃履一並排隊,等了前麵解子見畢後,終於輪到了章越。
一旁學吏當即挺直了腰,鼓足了氣大聲讚名道:“國子監解試第三名章越入見。”
聽得學吏高聲稱此,堂上嗡嗡聲一下子小了一半。
左右的解子都看向這裡。
進士科第三名,何等厲害的人物!到底是怎麼一個樣子呢?
但見一名穿著白色襴衫的少年從容不迫地走到三位考官行一禮。
“好生年少,這般了得。”
“好教你們知道,這三字詩,攻心聯,青玉案都是這位章度之所作。”
“竟是他,難怪,難怪。”
“不僅如此,天子還賜給他同三傳出身,結果給辭了。”
“小小年紀如此了得,一看真是龍鳳之姿。”
“這般年紀,也不知婚配了否?”
章越聽著旁人的議論之聲,不由心底一陣陣舒暢。
果真章衡說得對,感覺成功之後不僅更自信,看事更通透了,而且對於顏值也很有加成,不僅走路帶風,似乎也比以前更帥氣了。
陳洙,司馬光,楊繪皆看向章越麵上都是和藹之色。
年輕有才,又是一表非凡的學生,誰不青眼有加。
如今是鹿鳴宴,又不是麵試之時,故而三名考官沒必要端著,都是一臉笑容。
至於章越則奇怪為何另一個考官李大臨沒有出現在此地,正常來說無論是解子和考官都不能缺席鹿鳴宴。
因為鹿鳴宴還有一個隱含功能,那就是甄彆‘冒籍’的解子。
不是太學生,卻冒充是太學生。
這時陳洙開口了。
“章度之,吾鄉後生,老夫早就聽過你的名字,”陳洙滿臉笑容對左右兩個考官言道,“那日在政事堂上奏事,吾聽富相公言後生可畏,吾不由問是何後生。”
眾人聽到富弼的名字都是肅然起敬。
韓琦,富弼人望很高,讀書人提及二人都是一臉肅然,不敢有絲毫議論或不恭。
陳洙笑著言道:“富相公對我等言道,汝鄉有一後生名為章度之,直言老夫執政至今五載,天下不聞慷慨激烈之名,而日聞敦厚之聲,責老夫有萬全之過啊。”
聽了陳洙這麼說,眾解子差點給章越嚇倒,膽子大得夠可以啊,連昭文相公都敢批評,最後批評後,人家還誇你‘後生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