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2 / 2)

楚王安撫兒子的手停了一下。

幽暗的帳簾中,他聽見兒子的聲音裡帶著哽咽,“敬勇被處死了,與他的阿耶還有兄弟一起。聽說行刑前他怕的直哭——他是我們之中膽子最大的。敬良和敬熙流放了,前一陣傳來消息,說他們父子幾人都在路上染疫病故了。他們流放的地方比罔州近多了,敬美都好好抵達了,他們卻死在了途中。阿耶,是不是……是不是太後故意的。還有敬宣他們,如今都幽居在宮裡,見不了外頭的人,連我送進去的東西都退回來了。”

“唉……這不是小孩子該想的。”楚王知道這一年來都城中的血雨腥風,想這稚子每日耳聞目睹親族或被殺或被流放,不知該有多麼惶恐。他摸著兒子柔軟的頭發,心中滿是憐惜。

“母親說,黃泉路上,不分老幼。”稚子愈發聲音低弱,“市井傳言,曹王的軍隊如今節節敗退,是不是很快要輪到敬廷他們了。學宮裡讀書的,最後還能剩下幾個。”

楚王嗨了一聲,他不擅言辭,咂摸了半天,隻能安慰兒子道,“靈壽兒彆怕,阿耶阿娘會護住你的。不論發生何事,你一定會周全的。”

“……阿耶,你回來了真好。”笨拙的勸慰讓酈璟心安,他笑眯眯的趴在父親雄渾的臂膀上,說不出的踏實,這些日子的彷徨失措統統不見了。

幽暗的光線中,父親的眸子似乎永遠泛著笑意。傳言楚王生母有一雙貓兒般嫵媚動人的碧眼,傳到了楚王身上便成了深濃的墨綠色,傳到酈璟身上這項異征幾不可見了。

父子倆絮絮叨叨直到夜深,酈璟年幼,漸漸撐不住了。

半夜睡的迷迷糊糊之際,他察覺父親似乎下了床。不知過了多久才回來,回來時身上帶著一股熟悉的幽冷甜香。

*

楚王幼時呆頭呆腦的,說話寫字都比彆人慢些,先帝與太後誇他是純然質樸,不客氣的人直接笑話他是木訥魯鈍。總算筋骨強壯,甚少病痛,先帝與太後便覺得自己這對兄嫂也算是儘職了。

楚王在軍伍中打磨數年後,帝後開始派他領軍,西麵的吐蕃,西北的突厥,還有北方大草原,都團團跑了一圈,精明的褚太後發覺這位幼弟既好用又不好用。

首先,楚王是有才乾的。

給他的軍隊會好好帶著,不會嘩變,不會軍紀鬆弛,不會貪墨軍資,該上陣時也能按部就班給你拉上去,但要如古來名將那般弱師成強師,狹路相逢勇者勝,那是不存在的。

好處是楚王麾下士兵大多能好好活下來,壞處是軍隊戰鬥欲望不高,所有人都想著平安回鄉,娶妻生子。

其次,楚王是會打仗的。

隻要給他足夠的糧草與軍隊,他多半都能擊敗對手,但指望他擁有文德皇帝那樣的異才,擅長以寡擊眾,神兵天降,於絕境無人之際爆出生機——這種事就不要想了。通常楚王看對方人數比自己多,就會立刻上報兄嫂打不了,再問能否多給些兵。

好處是楚王的軍事生涯沒有慘勝,甚至敗績都很少。壞處是顧慮太多,容易貽誤戰機。

再次,楚王是有德行的。

談不上愛兵如子,畢竟誰也比不上他的寶貝兒子酈璟。但在他麾下,底層兵丁不會受欺辱,軍隊駐地也不會擾民,更不會急功近利,窮兵黷武,用士卒血肉堆積自己的功勞。他已是頂級的親王勳品,立再多功勞還能升到哪去。由於楚王殿下從軍全是因為興趣愛好,於是期盼建功立業的勇將智將往往不願跟他。

總之,楚王處處都好,但好的都有限。

幾十年來,褚太後常是誇他一頓,氣悶一頓,旋即又釋然一笑。

此次揚州大勝歸來,楚王去宮裡領了太後的豐厚賞賜,然後心平氣和的回家賦閒,每日陪伴兒子讀書寫字,偶爾郊遊踏青——但璟世子體弱的眾所周知,是以每次郊遊出門,回來總要病上三天,湯藥不斷。

除此之外,楚王幾乎謝絕了所有人的求見,便是熟人宴請也甚少赴約。

出征前如何度日,班師後還是如何度日。

裴王妃嘲笑他是‘秋扇’,太後需要時拿出來用一用,用不著了就束之高閣。

楚王答曰:秋扇有什麼不好,細水長流嘛。

楚王府裡寧靜恬淡,外頭卻熱鬨的火花帶閃電,褚家兄弟比著賽的給褚太後造勢。

褚承謹走的是簡單粗暴的死無對證路線,三天兩頭向太後呈‘祥瑞’,今天是赤膽忠心玉,明天就是鐵血浩氣石,後天是天降大任胖頭魚,大後天就是萬眾歸心老王八。

誰敢說這些不是‘祥瑞’,給老子詔獄裡頭走一圈,問問你的骨頭皮肉答不答應。

褚立謹文雅多了,取了個百口莫辯大法。每隔十天半月就拉上幾個老農,老工匠,或是老,再不然是素有名聲的僧侶,道士,方外修士之類,哭哭啼啼神神叨叨的感激太後幾十年治國之功,請求褚太後‘順應天命’,不然他們就要一頭碰死。

種種荒謬消息傳入府中,楚王置若罔聞,裴王妃冷笑連連。

酈璟一片茫然,他實在不知褚太後要做什麼。

他翻遍了史書上掌權太後的故事,覺得再沒比敬宣阿耶更好的傀儡了——淡泊軟弱,害怕是非,發自真心的不愛權勢朝政,隻求安寧度日。太後究竟還想做什麼?

半個月後,皇帝酈瑜自請退位,同時上表請母後登基。

三日後,褚太後正式稱帝,鼎定新朝,建號鳳臨,立酈瑜為皇嗣,其膝下三子分彆封為郡王。

酈璟這才後知後覺的哦了一聲,原來褚太後折騰這麼久,是想當皇帝啊。

欸,所以女人是可以做皇帝的嗎。

在他年幼的心中,並沒有對女人當皇帝有多大抵觸,反而有一種鬆口氣的感覺,仿佛另一隻靴子終於落了地。

褚太後既已得償所願了,以後大家就不用再擔驚受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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