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往外求援,兀自縮身,猶如天上斷了線的風箏,抑或是破皮漏氣的氣球,到處衝撞,就是無法著地,找不到一方遮擋。
他所置身的風生來如心臟般搏動,但也隻懂搏動,它引導所挾之物一次次歇斯底裡反衝,之後遍體鱗傷,七上八下,無可心安,直至在力量耗竭後茫然消散,像極了靈魂遭掠的水、沒有歸處的沙,以及懵懂無知的魚。
裘明一會被拉到天上,一會被拽向海麵,搞得衣衫襤褸、頭昏腦漲,皸膚口子一條條,內臟隱痛一陣陣,終發有一個意外,跌至一片黑乎乎的浪花,猝爾拍在一堵堅硬的落體上,嗆了滿口的腥臭,趕忙噦出來,顧不得自身的狼狽,勉強開眼,和布靈張望四方。
就在這時,耳畔炸開,頭腦發麻,一股尖銳的鳴叫從身下響起,伴有劇烈的抖顫,數之不儘的打碎的海浪撲麵而來。
是四嬸。
原來他們落在了四嬸身上。
不對……四嬸逃出來了?
裘明趕往朝天上仰視,可惜滿是令他近乎睜不開眼的風暴,他搞不清楚狀況。
“咕。”布靈好似鬆了口氣。
早在察覺四嬸被困之時,他和球哥、主人就商量能否靠近看看,畢竟人情不算報完,而球哥也不忍心,有機會儘力試試。
那個時候,他用新近產生的【變卦】能力將他們的邂逅之運稍加捆綁,希冀產生一點效果,然而等到情勢急轉直下,依然一點作用都沒有。
以他最近的研究發現,神秘屬性的能力獲取情報時玄乎,主動作為時又有致命性的延遲,若要得到精準消息,又得付出高昂的代價和長久的前期準備,臨時戰鬥中百無一用,簡直雞肋。
現在又把球哥弄丟了……他分明把他們仨的氣運綁在一起了。
布靈有些鬱悶。
四嬸雖然時有狂亂,但出於求生本能,堅定不移地遊離風暴的中央,就在周圍場景快速變換之時,它卻忽然顛簸,似乎磕碰到了巨大的礁石。
裘明放眼望去,空無一物。
然而四嬸卻像嗅到了老鼠的貓兒,調轉方向,不經操控,沒遭幻惑,一味向前,磕磕絆絆行經,橫穿烏海,在裘明心驚膽戰和設法阻攔之間儘興漂流,抵達一片空空漫漫的海麵。
除了危機密布的暗流漩渦,這裡一無所有。
裘明百思不解,四下巡視,不經肉眼,冥冥直覺此地眼熟。
布靈道:“主人,這裡是之前四叔和四嬸的小島所在處。”
裘明恍然,而後再生新的疑惑。
卻見四嬸浮於水麵,任由漩流肆虐,風暴摧折,她自巋然不動,猶如泛泛濃霧裡的一座破爛的燈塔,已失去了昔日光輝,不識眼色地、冥頑不化地堅守在無從依憑之地,守候著、守望著,等待那一隻有緣相遇的行舟。
呼啦!
聞得撼人心魂的風聲,裘明猝然抬頭,麵色凝重。
天上行雲居然被撕成一綹一綹,濃霧淡去不少,天光降下,並不溫柔,紮得眼睛幾乎流淚。轉瞬,這裡的天災變了花樣,一麵狂風驟雨,一麵晴耀炙身,令人冷熱交加,幾近被劈成兩半。
這時,近處的海卻緩緩突起一個灰藍的頭,海水分道,巨物顯露,慢慢收縮,化作一個半邊身子潰爛,半邊身子青紫黑紅,唯有神色安詳、微闔雙目的男人。
“四叔……”裘明深感驚訝,低聲喃喃。
布靈轉眼覷向他手裡拎的一隻白球,目不轉睛。
四叔淡淡一笑,因為五官僵硬趨於壞死,真隻極為淺淡的笑,手臂不太自然地一曲,把不省人事的白球丟向裘明和布靈那裡。
儘管顯而易見得虛弱,他丟時仍使巧力,裘明和布靈接得順利。
裘明翻看昏迷的這球,用手捏捏,比之以往軟了許多,像是被水泡滂了,幫他注入魔力,依舊未醒。
輕輕撫摸幾下,裘明將這球捂在懷裡,連同布靈一起抱住,看向四叔。
那廂,四叔不發一言,眼神溫柔,向四嬸這兒飄,飄得極慢,如行動不便、拄著拐杖的傷者那般的慢。
龐然魔豚狀的四嬸亦是撲打尾鰭,慢慢遊曳,睜著一雙鮮紅而不通明的眼睛,凝視四叔,恍恍惚遊去。
二者輕輕抵在一起。
人身的四叔趴在魔豚頭上,摩挲魔豚頭部的一小塊皮膚,用那半邊完好的臉貼住,輕語:“等久了嘛……四老婆子,我回來啦。”
許是被他摸得癢了,魔豚無意識地搖頭擺尾,動作極其輕柔。
“嗚——”
它悠然長鳴,一滴滴偌大的黑淚由眼眶掉下,落在海麵,打濕成久久不散的幽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