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可不興死——”四叔拉長語調。
“貧嘴。”四嬸離他近了些,虛幻的身子幾乎交叉在一塊。
“哎,隻可惜……”四叔歎息。
“可惜嘛?”
“可惜不能把抓你的人涮一遍。”
四嬸輕答:“俺不在乎。”
“可惜咱的世外桃源最後過了期。”
“俺不在意。”
“可惜你這是最後一次穿婚紗。”
“俺沒關係。”
四叔撇眼:“那你在乎啥?”
四嬸定定注視著四叔。
四叔一怔,樂嗬嗬地搖頭擺尾:“老婆子,咱不欠頭上這群人類的。”
“俺心裡頭明白。”
“那你咋這甘心的?”
四嬸瞅他,沒說話,但是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四叔就和她心有靈犀,一見就懂。
四嬸的靈智是四叔犧牲自己大部分壽命挽回的,還不長久。既然他甘心如此,四嬸自然無話可講,她所能做的就和四叔相同。
生則同衾同被,死即同臥同眠。
最後無非一句,同生共死而已。
四叔撐大了眼眶,濃重的笑意在眼裡凝聚,在化作浮華與泡沫的過程中,他抬起輕盈無比的頭顱,春風一般吹到四嬸的旁邊,四嬸同意伸出頭顱,兩個相濡以沫的靈魂再次抵在一起。
一朵水花以他們為中心乍然爆開,就見一點靈明陡生,從四叔四嬸碰在一起的點向兩邊擴散,化為一條淡色的水線,所到之處,豚身的墨汙灰飛煙滅,逐漸返本還源,重塑兩隻透明純淨的水澤豚靈。
兩條靈豚相交相纏,形比雙魚,仿佛雙翼,誕生於海,擁抱藍天,稍稍揮翅,便摶風直上,輕輕停息,就潛入深海,它在舞動,在跳躍,如同天海的脈搏,最後於一霎那間崩散,散作點點晶瑩的水星子,清清涼涼,觸之令人心曠神怡。
整片獸闕海莫不如此,渾如一次縹緲難忘的煙雨。
雨幕輕,不掩太陽光,水霧淡,觀如閱琉璃,豚魂散去之時,海草豐茂,魚兒謳歌,龜蛇之類儘興遊走,海洋之水清澈如鏡,流離土層牽扯會合,重現座座島嶼,再有且決明生,豆莢簇擁,海麵富集,水母漂遊,藻類堆積,大物蟄伏,昔日生靈歡榮之景,再現輝煌。
弦月諸人旁觀至今,禾宛接取一點雨滴,突而收了禦獸。
“冕下……”有賢者試探。
禾宛淡然答道:“汙染還未完全褪去,但我相信海獸鄰居的決心。”她看向同沐浴煙雨的椒圖:“椒圖閣下以為如何?”
椒圖微微開合。
禾宛點頭:“那便這樣定了。”說罷,她與弦月諸人身邊憑空一顆顆竹子,一個晃動,便消失在天際。
椒圖閉殼,鑽入海裡。
而遠海那裡,羅曼站了起來,詫異地舒活雙臂,伸展身體,他的傷勢轉眼好了大半。
放在晶板上的宣逍和鐘章一前一後醒來,看著海上仍舊殘留的飄雨,前者驚豔,後者茫然。
宣逍眼光掃一圈,瞄到鐘章時麵色不改,自然地找羅曼詢問:“這是怎麼了?”
“回去再說吧。”羅曼放下手臂,命默仙葵托起他的一語不發的鐘章,最後托起沉靜佇立的裘明。
“小明?”宣逍出聲。
裘明轉過身,頭頂的魂球自主滾到了他懷中,布靈立在他一邊肩膀上方。
煙雨朦朧,飄他身上,原本身強力壯的可畏外表仿佛寒冰遇上了溫水,幾息融化得乾乾淨淨。
噴張的肌肉消解,臉上溝壑平整,身子越升越高,身材反而越來越小,到最後,他踩著消散的木係魔力,平靜地看向他們。
“回去吧。”裘明斂眉垂眸,這麼說道。
宣逍窺著他的神色,坐了回去,沒再出言。
羅曼領著默仙葵,劃一道流星趕月的弧光,疾馳東方,這一回暢行無阻,再無遮攔,在煙雨的飄轉裡,瞬息消失在迷蒙的天涯,不曾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