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言疏一整個晚上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不是自己該怎麼做, 才能讓林禹更好受一點, 而是這個APP所帶來的一切, 究竟都代表著什麼。
對於……林禹來說。
是一個與現實無關的夢境?還是定然會被清除的記憶?又或者是真正與他一同度過的時光?
也可能就連這個人, 都根本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腦海中的思緒太多太亂, 君言疏甚至無法成功地理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又希望得到一個什麼樣的答案,以至於第二天起來的時候, 他連頭腦都有種缺乏睡眠的昏沉。
“沒睡好?”注意到君言疏眼底那圈不是很明顯的黑色, 林禹略微蹙起了眉頭。
“抱歉,”將盛好的皺放到君言疏的麵前, 他停頓了一下, 開口說道,“我並不是想讓你煩惱。”
“……我沒有煩惱。”聽到林禹的話, 君言疏抿了抿嘴唇,張口反駁。隻是這句話聽著, 實在是沒有太大的可信度。
至少在林禹看來是這樣。
“嗯, 那就沒有,”順著君言疏的話說了一句, 林禹在他的邊上坐了下來, “我不會讓他影響到我們。”
如果是以前,他或許還會猶豫, 但現在——
視線在低著頭望著麵前的粥碗出神的人身上停留了一陣, 林禹垂下眼。
他不會再給那個人, 任何破壞他的生活的機會。
“我真的……不是煩惱, ”君言疏的聲音讓林禹抬起頭來,像是在忍耐著什麼,這個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啞,“我隻是……”君言疏深深地吸了口氣,儘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點,“……心疼。”
第一次從這個人口中聽到的詞語讓林禹不由地愣了一下,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仿佛終於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一樣,君言疏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伸出一隻手,小心地貼上了林禹放在桌上的那隻手的手心。
“我知道你能處理好、有能力處理好這些事,”他看著麵前的人,一雙灰藍色的眼睛裡是沒有絲毫作假的信賴與認真,“但這不代表——”君言疏的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幾分,“——你在這個過程當中,不會感到疼。”
好似害怕眼前的人會感到疼痛似的,君言疏用指尖輕輕地觸上他手心的那條疤痕,安撫一般細細地來回摩挲。
“你說過讓我更任性一點,”將手指嵌入林禹的指縫間,君言疏對上了這個人靜靜地望著自己的雙眼,“——那你呢?”
“朝我撒嬌,麻煩我幫忙,鑽進我懷裡讓我安慰……”他收緊了手指,看向林禹的視線當中,帶上了些微隱忍的怒氣,“要求我為你做所有能做的一切——”
看到君言疏的樣子,林禹莫名地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這個人……在對他,生氣?
儘管在努力克製,但君言疏的這份怒意,確確實實是針對他的。
“……才能被叫做‘任性’,”終於還是沒忍心對著眼前的人發脾氣,君言疏的語氣又軟了下來,“不是嗎?”
林禹忽然意識到,這似乎是這個人和他相識以來,一口氣說過的最長的話了。
也是這個人第一次,用帶著怒氣的聲音和他說話。
感覺……心臟有點發麻。就如同有微小的電流在一瞬間竄過一樣,有種難以形容的麻癢與酸疼。
反手扣住君言疏的手指,緊緊地握在掌心,林禹開口:“所以?”
“所以,”察覺到了林禹的動作,君言疏輕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告訴我,”他這麼說道,“你希望我為你做什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從來就不需要他去進行思考。
此時坐在他麵前的這個人,比他更清楚自己更需要什麼。
“我們……正在交往,不是嗎?”大抵是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君言疏無意識地勾了下被林禹握著的手指,與林禹略微錯開的雙眼當中也浮現出些微的羞赧來,“我可以……讓你任性。”
哪怕這段關係隻存在於尚未耗儘的倒計時中,他也不想就這樣坐在這裡,任由這個人獨自去麵對那本該早就被斬斷的過去。
“不管什麼要求,”君言疏的話音落下之後好一會兒,林禹才收緊了與他交握的手,出聲問道,“都可以?”
君言疏下意識地就想點頭,但在看到這個人的眼睛的時候,他陡地就想起了這個人之前的那些言行,頓時就變得有點猶豫起來。
“……你先說。”沉默了片刻,君言疏做出了折中的選擇。
隻是,他的表現似乎讓林禹感到有些不滿。
“是你說,可以讓我任性的。”明明還是那種缺乏起伏的語調,但君言疏卻愣是從中聽出了委屈的意味,弄得他抑製不住地生出了一丟丟的罪惡感。
看了一眼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人,又飛快地移開了視線,君言疏終於還是敗下陣來:“我也沒說……不可以。”
所以說,找的對象長得太好看,其實也是個問題。在很多事情上,還沒開始爭論呢,就感覺自個兒先氣弱了一截。
然後君言疏就看到林禹牽著他的手站了起來,兩步走到了他的麵前,俯身與他額頭相貼。
“說喜歡我。”不論是表情還是語調,這個人都總是跟不知道怎麼調整似的,顯得格外的平淡無波,但每一回對方說出這種撒嬌一般的話語的時候,君言疏卻總是無法克製地聯想到以前自己在老家養的,那隻足有半人高的大金毛。
——總是憑借自己的個頭和體重的優勢,重重地把他壓在沙發裡,然後鑽到他懷裡拱來拱去地亂蹭。
明明這人的標簽上寫的是“貓係”來著。
就是稍微走了這麼一下下的神,君言疏嘴裡條件反射地就重複了一遍林禹的話:“喜歡我……?”但話才出口,他就意識到了不對。
看著眼前略微擰起了眉頭,試圖以此來表達自己的不高興的人,君言疏忍不住動了動手指。
……感覺更像了。
他簡直想伸出手,去揉一揉對方毛茸茸的腦袋。
想起了林禹剛才的要求,君言疏遲疑了一下,還是張開了嘴:“我、我喜歡……”分明就隻是最簡單的幾個字,但君言疏一開口,就感到了一股說不上來的羞恥,讓他說話都變得有點不順暢起來。
“……喜歡……”他略微垂下了眼簾,避開了林禹的視線,纖長的睫毛細微地顫抖著,些微的熱意從眼尾一路蔓延到耳根,“……喜歡你。”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應,林禹看起來卻像是還是有點不滿意似的,輕輕地蹭了蹭君言疏的鼻尖:“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君言疏聽到他這麼說,“明明說得更順暢一點。”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君言疏一呆。
所以在這個人的劇情設定裡,他是在第一次和對方見麵的時候,就直接告白了?!
就算知道這隻是個單純的故事背景,君言疏還是感到一陣抑製不住的羞恥。
他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我好想親你。”略微直起了身子,林禹想了想,直接側身坐在了君言疏的腿上。
做足了撒嬌的姿態。
當然如果他的個子沒有比君言疏高出一大截的話,畫麵看起來應該會更美好很多。
“你就不能,”本來臉上就有點發熱的君言疏聽到他的話,頓時更顯無措,“不能想點其他的嗎?”
之前的葉宇飛有個莫名其妙的狀態也就算了,這個人明明什麼附加狀態都沒有,怎麼在這方麵的事情上,表現得還要更加過分。
林禹聞言,偏著頭很是認真地思索了片刻,再次出聲:“我還想上你。”但這話聽起來,卻比剛才還要更加越線了。
“……尤其是在這種,”垂頭將嘴唇貼在了君言疏通紅的耳朵上,林禹略微壓低了聲音,“你在腦子裡想著彆人的時候。”
想要按著這個人——做到他再也沒有餘力去想其他人為止。
“什……我才沒、沒想彆人……”被林禹的動作弄得耳朵都有點發麻,君言疏結結巴巴地反駁,但聲音卻是越往後越小。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麼葉宇飛的名字隻在他的腦子裡冒出來了那麼一瞬間,這個人都能看出來——不止一次。
君言疏甚至懷疑,對方是不是擁有什麼類似“讀心術”之類的異能,能夠清楚地知道他的腦海中,都在想些什麼。
“不過我會收斂的,”忍耐似的在君言疏的耳側深吸了口氣,林禹出聲說道,“……就跟我們說好的那樣。”
“連著昨天的份,”他的嗓音有些沙啞,“一起攢著。”
“昨天的份?”君言疏愣了愣,完全想不出來自己昨天,又做了什麼值得這個人記著的事情。
但林禹顯然對此持有不同的看法:“昨天開車送你回來的……”
“——是我工作上的上司!”直接打斷了林禹的話,君言疏努力為自己辯駁。
“上次一起過夜的上司?”然後對方的一句話,就完美地讓他啞了火。
天知道為什麼那麼正常的一件事,從這個人嘴裡說出來,就聽起來好像真的有什麼了一樣。
嘴唇動了動,君言疏還是沒忍住,小小聲地抱怨了一句:“……醋壇子。”
還是超級大的那種。
“嗯,”然而,聽到他的話之後,林禹一點兒都不以之為恥,很是平常地應了下來,“我是。”
君言疏張了張嘴,一下子有點想不出能說什麼。
這個人承認得太快太直白,反倒弄得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我要遲到了,”最後君言疏隻能逃避一般地將話題轉移到了其他地方,“你先起來!”
林禹看了一眼時間,也沒有再繼續賴在君言疏的懷裡,起身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上。
“我去學車,”見君言疏鬆了口氣,拿起勺子開始吃東西,林禹開口說道,“以後送你上下班。”
免得這個人總是得這樣趕時間。
君言疏的動作微微一頓。他其實並沒有覺得自己現在這樣,有哪裡不方便的。
“好。”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麼,輕聲應下了林禹的話。
吃完早點,將收拾的事情交給了林禹,君言疏突然想起了什麼,將冰箱裡放著的甜點也一並帶上了。
是林禹昨天做的酸奶凍芝士,入口帶著酸甜與冰涼,在這樣炎熱的天氣,可以說是再適合不過的點心了。
……如果這個人沒有一口氣做那麼多的話。
君言疏很懷疑,林禹在做這東西的時候,是不是打算讓他們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都拿這東西當三餐了。
曾經家-暴的父親即將出獄這件事,給對方帶來的壓力……果然很大吧?
想到林禹昨天晚上抱著自己的腰,安靜地說出那句話的樣子,君言疏忍不住歎了口氣。
隻希望將事情說出來之後,那個人的心裡,能夠稍微好受一點。
因為出門的時間有點晚了,君言疏沒坐公交,直接打車到了出版社。在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了準備去茶水間倒咖啡的辛雅。
“早啊,”停下腳步和君言疏打了聲招呼,她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手裡提著的東西上,“這是?”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這人提著東西來上班。
當然,特意跑到作者家裡去收過來的稿子不算。
“……吃的。”發現自己還真不知道林禹做的,這個看起來有點像蛋糕的東西叫什麼,君言疏停頓了一下,才開口回答,他看了看對方手裡拿著的麵包,略微想了想,再次出聲,“吃嗎?”
“咦,可以嗎?”辛雅露出了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
然後不到十分鐘,君言疏帶過來的東西,就被辦公室裡的人給瓜分得隻剩下了一塊。
君言疏忽然覺得,林禹做得可能還少了。
盯著麵前僅剩的一小塊酸奶凍芝士——據辦公室其他人說,這甜點叫這名字,君言疏想了想,拿著起身走到了尹建修的辦公室外,抬手敲了敲門。
“進來。”剛在辦公桌前坐下來,還沒開始工作的尹建修隨口應了一聲,拿出筆記本電腦放到桌上。
然而,下一秒推門走進來的人,卻讓他不由地愣了一下。
將剛打開的電腦重新合上,尹建修朝君言疏露出了一個笑容:“什麼事?”
“這個,”將手裡的東西放到了桌上,君言疏有點不太習慣說這種話,“請客之前的,利息。”
眼前的人顯然也對君言疏的舉動感到有點意外:“你做的?”
“不是。”君言疏搖了搖頭。
他雖然會下廚,但甜品之類的東西,他卻是一竅不通的,家裡也根本都沒買過烤箱這類平時用不上的東西。
“朋友……做的,”說出“朋友”這兩個字的時候,君言疏顯得有點遲疑,“做得多了,就帶了點過來。”
“是嗎?”尹建修笑了起來,將放在桌上的芝士挪到了自己麵前,“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看著麵前的人有點拘謹地客套了幾句之後,就轉身走了出去,尹建修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將之前在酒吧裡,碰上了葉宇飛的事情說出來。
對方不一定想知道這個。
他也……不太希望對方再和那個人碰麵。
小小地吐出一口氣,尹建修打開電腦,看著上麵顯示的與葉宇飛有關的信息,有點煩躁地伸手揉了揉眉心。
這個家夥……有點麻煩。如果對方真的想對君言疏做點什麼,他不一定擋得下來。
就那個人上次的表情,怎麼看都不像是已經放君言疏離開的樣子。
——明明一個星期就和人分開了。
屈起手指按了按額角,尹建修暫時不去想這些,關掉屏幕上的資料,打開了工作用的文檔。
不過……君言疏有同住的室友嗎?
看著擺在自己麵前的甜品,尹建修蹙了下眉。
……還挺好吃。
嘗了一口這塊被放在塑料碟當中的芝士,尹建修在心裡做出了評價。
出乎自己預料地輕鬆地解決掉了冰箱裡過量的甜食,君言疏就連工作起來,都似乎輕鬆了許多。更讓他感到高興的是,下午他就收到了安然重新修改過之後的稿子。
先前說過的問題這一回都沒有再出現,錯句和彆字也同樣少了很多,一些細節的地方在進行了更改之後,敘事變得更流暢了不說,就連劇情仿佛都變得更加緊湊精彩了起來。
隻不過……果然還是沒有感情線啊。
將收到的稿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君言疏給安然發了一封通知過稿的郵件,心裡生出了一絲絲的遺憾。
大概是因為安然總是被粉絲稱作“最不會寫愛情的作家”的緣故吧,他其實挺期待能夠看到對方這方麵的作品的。
……感覺會很有意思。
打包好審核校對完的稿子,發給負責雜誌排版的美編,君言疏摘下眼鏡,準備稍微休息一會兒。
成天成天地盯著電腦,眼睛所承受的壓力實在是不小。
但想要在現在這個社會,找到一個不需要整天對著電腦的工作,還真沒有那麼容易。
在心裡感歎了一下時代的變遷,君言疏側過頭,看向走到自己身邊的人。
“早上的回禮。”對上君言疏的視線,鐘秋蕊朝他笑了一下,把手裡的鮮奶放到了桌上,“下次再有這種好吃的,彆忘了我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