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聚會打著親人團聚的幌子,桌底下的人群各懷鬼胎,但還要維持麵子上的和諧。而身為被交易對象的太宰治,沒有發言的資格。
直到眾人寒暄過後,桌上的遮羞布才被扯下,醜惡的嘴臉齜牙咧嘴的索要著所謂的好處和報酬。
“已經快要七月了。”早有準備的穆庭葉藏拿出一疊報表,那是他''''精挑細選''''的交易內容,“聽說近期有一支股票的走勢格外漂亮。”
近乎明示的話語,連傻子都能聽懂其中關竅,接過報表的人如獲至寶,在身旁人的提醒下才想起自己那所剩無幾的規矩。
“這孩子從小性格孤僻,不愛說話,還請您多多包涵。”
降低交易對象的期望閾值,從而進一步增進交易內容的可實施性,這是任何進入金融交易者的必備技能。
“他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怕太宰治傷心,穆庭葉藏將視線轉向那一邊,正巧看到了他的手碰到了在他麵前的湯碗。
低頭看了自己今天穿的衣服,落座時他將大衣給了傭人,現在身上穿的是搭配好的西裝,穆庭葉藏皺著眉,頗有些苦惱的意味,“絲綢上的汙漬可是很難去掉的。”
“你會把一件衣服穿兩次?”太宰治在這場聚會上的第一句話就刺破了穆庭葉藏的偽裝。
沒有絲毫愧疚之心的穆庭葉藏站起身,拿走自己的外衣,“你說的有道理。”
在他後退時,一直碰著湯碗的太宰治猛地起身,將幾乎沒人動過的一大碗湯水,全都潑到了自己麵前那堆人臉上。
道貌岸然的臉上掛滿了烹飪後的菜葉,蔫噠噠的貼在腦門上,好不滑稽。
而後拉著穆庭葉藏的手,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跑的無影無蹤。
聽到自己的血親暴怒的聲音,太宰治暢快的笑了出來。
他一直在想儘辦法撇清那份流淌在自己血脈之中的卑劣基因,那些擰巴的情緒似乎隨著剛才的那一潑,消失的無影無蹤。
從現在開始,他是太宰治,僅此而已。
“你知道他為什麼說我性格孤僻不愛說話嗎?”
將內心世界露出一角的太宰治並不需要回答,有一個傾聽者就足夠了。他繼續說道:“因為我小時候被診斷出有失語症,他騙了你,我不是不愛說話,我是根本開不了口。”
“我們一家都是騙子,我也是。”
他們欺騙你的財產,而我要惡劣的多,我想要欺詐你的感情。
不想聽到任何不符合自己心意回答,太宰治帶著穆庭葉藏繼續往裡走。
先前他們走的足夠遠,已經遠到踏進了津島修治的院子。
“瞧,那棵樹比我還大。”太宰治同穆庭葉藏介紹自己的過往,“我第一次嘗試死亡就是在這棵樹上,當時我沒估算好重量,剛把脖子搭上去就裂開了。”
“那試試這個?”穆庭葉藏變魔術般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截麻繩,上麵的毛刺被處理的很乾淨,看起來也十分柔軟,“這是我第一次想要結束自己生命時用的工具,送給你了。”
“自殺?”太宰治意外的看向穆庭葉藏,他還以為這個人的生活是充滿幸福的,所以才有格外多的情感分給其他人,他這樣看起來快樂人也會自殺嗎?
“誰都有想要放棄生命的時候。”穆庭葉藏熟練的拿起麻繩繞著樹杈打結,打好又鬆開,他站在樹蔭下,看向太宰治,“不過,你真的向往死亡嗎?”
真的向往死亡嗎?太宰治問自己,死亡又意味著什麼呢?
不,他並不向往死亡,隻是厭惡著這個世界,不想死,也不想活,更沒有人會拉住他。
於是他在生與死的夾縫裡,美化了死亡這一概念,給自己勾勒出一片樂園,告訴自己,死亡的另一邊是自己向往的烏托邦。
一次次的嘗試死亡,努力接近那個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卻又清醒的知曉那是自己虛構出來的地方,所以在臨近死亡前會強迫自己放棄,勸說自己下一次再去接近死亡吧。
就這麼用自己編造的謊言迷惑自己的未來,整個人都行走在虛無的路上,不知何時就會跌落,變得破碎不堪。
就在他的思維漸行漸遠的時候,他聽到穆庭葉藏說:“太宰,人是需要一些幻覺來維係的。”
哪怕你明知道他是假的。
太宰治伸手拽掉那根麻繩,單手撫上樹皮,這是一顆紅鬆,褐色的表皮,看起來坑坑窪窪,像是炸起的魚鱗,乾燥的皮用手一摳就能帶下來一大塊,露出紅褐色的內皮。
鬆散的木渣嵌在指縫裡,比起大衣上的絨毛,這些碎渣要更疼,似乎時刻在提醒你剝奪了一部分生命。
那些細密的疼還在太宰治的忍受範圍之內,他抬眼向上望去,在先前懸掛麻繩的地方滴出了鬆脂,困住了一隻新生的蟬。
蟬從泥土裡鑽出,在地麵的生命隻有不到三個月,而被困在琥珀裡,在某種意義上獲得了新生。
“它能離開嗎?”太宰治問道,他還是不相信自己輕而易舉的就擺脫了這段關係。
“當然可以。”穆庭葉藏將那隻蟬從還未硬化的鬆脂中救出,“它可以離開,你也是。”
看著那隻蟬努力的繞開鬆脂往上爬,太宰治忽然拍手:“我們去看畫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