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方可妍反應過來?活膩了?,目光癡癡地望著他,連一旁的月柔也顧不上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緊緊捏著鞭子?,眼?神狂熱地盯著眼?前的少年,仿若見到了?心上人。
然而少年卻不認得她,無視了?她的詢問,一把拉住鞭子?,直接將方可妍從馬上拖了?下來?。
方可妍回過神來?,發?出?一聲慘叫,身?後的隨從一擁而上,眼?疾手快地將她接住。
“小姐,您沒事?吧!”
少年麵?無表情地鬆開鞭尾,看都沒看方可妍一眼?,轉身?走到了?月柔身?邊,“喂。”
月柔此刻正蹲在地上,雙手抱頭,形容極為狼狽,聽?見那好聽?的聲音,如同聽?見了?仙樂,驀然抬起頭來?,看到眼?前長身?玉立,俊美如謫仙的少年時,不由屏住了?呼吸,“你……你……”
“我什麼??”少年恨鐵不成鋼地看她一眼?,“方才有人打你,不知?道躲嗎?”
“他們人太多啦,”月柔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又躲不開。”
少年眸色微沉,抬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月柔看著他修長白皙的手指,突然後悔沒有穿昨天買的新衣服。
“謝謝你哦。”她紅著臉站起身?,看著少年漂亮的側臉,覺得他有些?眼?熟,卻又不記得在哪裡見過。
“下次不要這樣了?,”少年臭著一張臉,沒好氣地說道:“彆人打你,你不還手難道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嗎?”
“我……”月柔抿了?抿嘴,“我也不知?怎麼?,見到他們就害怕了?。”
“行了?,”少年輕哼一聲,看向被隨從架起來?的方可妍,“看好了?,我給你出?氣。”
“誒?”月柔還沒反應過來?,少年就撿起地上的鞭子?,對著驚魂未定?的幾人,抬手就是一頓抽。
“啊!”幾個隨從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抽得屁滾尿流,抱頭慘叫。
方可妍則一鞭子?打在了?後背上,眼?淚當即就流出?來?,不敢置信地看向少年,“你竟敢打我!你憑什麼?打我?!”
她滿眼?震驚,覺得一切實?在太過荒謬。
在她的夢裡,少年對她百依百順,何曾如此冷漠絕情過?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方可妍忍無可忍地大喊出?聲,“你今天打了?我,以後一定?會後悔!”
少年對她的話語恍若未聞,手上的力道卻沒有減小,幾下就讓方可妍痛不欲生,爬上路邊的馬,逃命似的跑走了?。
幾個隨從見狀,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山林又恢複了?之前的安靜,隻留下幾隻鞋和一地落葉。
月柔看著眼?前仿佛天神般出?現的少年,心裡對他充滿了?好奇和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呀?也住在山上嗎?我之前怎麼?沒見過你呀?”
少年提著鞭子?回頭,狹長的眼?眸鋒利地好似一把刀,“你沒見過我,不代表我不住在這裡。”
月柔眨了?眨眼?睛,小跑著走到他身?邊,崇拜地看著他,嘚啵嘚啵地誇獎道:“你剛才真厲害,幾下就把人趕跑了?,謝謝你保護我。”
“我可沒有保護你,”少年輕飄飄看她一眼?,輕哼一聲說道:“我隻是不想有人來?打擾我睡覺。”
月柔:“……”這個人類好酷呀。
“那你家住在哪裡呢,”她仿佛變成了?十萬個為什麼?,“可不可以跟我做朋友呀?我以後去找你玩好不好……”
“你問這麼?多做什麼??”少年丟掉鞭子?,凶巴巴地看她一眼?,“我家你又找不到。”
“怎麼?可能呢?”月柔不相信,“我就住在山上,沒有我找不到的地方。”
少年聞言輕嗤一聲,不置可否地轉身?走了?。
“喂!”月柔急急追上去,“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第028章 第二八章 妖精之吻(十)
月柔看著他的背影, 抬腳就要跟上去,結果走到一棵樹後麵?,就找不到人了。
月柔愣了一下,往前走了幾步, 還是?沒看到他, 唯有一隻藍色的蜻蜓, 不緊不慢地從陰影處飛來,透明的翅膀輕盈精致,很快就落到了月柔的肩上。
月柔驚喜地望著它, “你今天又同我見麵了喔。”
蜻蜓收起翅膀,仿佛將?她當成了一片可以棲息的荷葉。
月柔也顧不得之前的少?年,如木頭般靜立著,生?怕微微一動,就將?它驚走了。
蜻蜓撐著細細的腿, 從她肩上飛起來,落在了她的發髻上, 猶如給她戴上了一枚彆致的發簪。
月柔迫不及待跑到小溪邊照鏡子, 還沒看清楚, 蜻蜓就振動著雙翅,輕飄飄地飛走了。
月柔不舍地看著它的身影,不知什麼時候還能再見到它。
她回到木屋,小孩躺在被窩裡還沒有?睡醒。
月柔整理出屋裡的食材, 準備做麵?條吃, 再用曬乾的蘑菇做個臊子。
她把白麵?倒進?盆裡, 按照原主的記憶, 一步步揉成團,切成薄薄的長條, 放進?水中煮好,之後才開始炒臊子。
睡夢中的小孩聞到香氣,緩緩睜開眼睛,冰藍色的眼眸仿佛凝冰的汪洋,神秘而危險,一點也不像是?兩歲的孩童。
他笨拙地從床上坐起身,光著腳丫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了月柔瘦削的身影。
小孩摸了摸微癟的肚皮,走到了月柔身邊,張著嘴道:“餓。”
月柔聽見他的聲音,轉身看過來,發現他雙腳陷在草泥中,額角便?一抽一抽的,“你怎麼不穿鞋?”
小孩睜著眼睛無辜地望著她,“疼……”
隨後指著自己的小腳丫,上麵?是?被鞋麵?磨出的紅痕,雖然沒有?破皮,但?卻腫了起來。
月柔看到後,瞬間就感到自責,小孩被帶回來這麼久,她竟然沒發現他雙腳不舒服。
“你、你怎麼不早說?”
月柔丟下鏟子,一把將?他抱了起來,“早知這般,我就給你買新鞋了。”
“唔。”小孩抬手撐著她的肩頭,看著她焦急擔心的模樣,嘴角微微勾了起來,心裡莫名感到愉悅。
他是?山間精怪,此前不曾和人類有?太多?接觸,唯一對人類的印象,就是?貪得無厭。
可是?眼前的這個笨人,似乎和其他人不同?。
腦袋笨笨的,做事也傻乎乎,他說什麼就是?什麼,讓他不自覺想欺負。
月柔帶著他回到屋裡,把鍋裡的臊子鏟起來,燒了壺熱水,給他洗腳。
“這山裡水汽重,地下長著毒蟲,你以後出門務必要穿鞋,否則被蟲子蟄了,我可沒法子幫你。”
她揉搓著小孩胖胖的腳丫子,仿佛在揉一團棉花,小孩原本繃著臉,一副認真聽講的模樣,結果被她撓到腳心時,就仿佛被捏到了軟肋,扭著身體倒在床上,雙腿不停地掙紮,嘴裡軟綿綿地求饒,“癢癢。”
月柔趕緊放開腳,彎腰過去看他,發現小孩雙眼明亮,嘴角帶著生?理性的弧度,顯得懵然而呆愣。
他似乎也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怕癢癢,還忍不住笑?了,雖然沒有?發出聲音。
但?他嘴角卻高?高?地揚了起來。
月柔見狀,“噗嗤”笑?了出來,“小寶真可愛。”
小孩回過神來,氣鼓鼓地瞪著她,眼睛濕漉漉地猶如清澈的湖水。
月柔用布把他的腳擦乾淨,將?他重新塞回床上,翻箱倒櫃,也沒找到藥膏,有?些泄氣地說道:“明天我還要去一趟鎮子,把缺的東西全?都買回來,小寶跟我一起好嗎?”
小孩看向自己微紅的腳背,抿著嘴角沒說話。
他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上回出去,還是?看她太笨,怕她被人騙了。
“陪陪我嘛,”月柔壓低聲音懇求道:“我一個人不想去。”
“唔。”小孩眨了下眼睛,再次看向自己的肚皮,“餓。”
“馬上給你喂飯,”月柔倒掉洗腳水,又去外麵?洗了個手,這才把做好的飯端進?了屋。
小孩端坐在床邊,聞到香噴噴的臊子香,迫不及待地張開嘴,露出兩排整齊的小牙齒。
月柔見他這樣,心裡就一陣柔軟。
將?麵?條和臊子混雜在一起,小口小口地喂他。
小孩吃地停不下來,原本就肉嘟嘟的臉頰更加鼓囊了。
“好吃嗎?”月柔被他這模樣逗笑?了,“喜歡的話,以後還給你煮。”
“唔。”小孩沒說好不好吃,嘴巴卻很誠實,吃了兩小碗才停下來。
月柔用手帕擦乾淨他的嘴角,叮囑他坐著休息片刻,不要立刻躺著睡覺。
小孩雙手撐著桌沿,見她慢吞吞的吃飯,眼珠子在她臉上和手上略過,覺得她太瘦了,比自己見過的人類都要瘦。
從前她沒好好吃飯嗎?小孩偏著腦袋,懷疑的想著。
吃過午飯,月柔勤快地收拾好碗筷,看著頭頂晴朗的天空,打算去山上采摘些野菜,明天再去鎮上買點肉食回來。
小孩太過稚嫩,總吃素菜可不成。
“我要出門一趟,你要跟著去嗎?”她走進?屋,看著小孩如方才一般老老實實地坐著,忍不住抬手捏捏他的臉頰。
小孩偏頭躲開她的觸碰,雙手卻支了起來,月柔見狀,抬手將?他抱進?了竹簍裡,心道,明天不僅要給他買新鞋,還要多?買幾身好看的衣服。
竹簍裡被鋪了一層粗布,小孩坐在裡麵?也不算難受。
月柔拎起一隻竹籃,沿著不遠處的山路,不緊不慢地進?了林子。
除了野菜,她還想找一些草藥,小孩腳上有?傷,先給他簡單的治理一下。
月柔的運氣一向不錯,即便?在沒有?使用念力?的情?況下,她也找到不少?好東西。
除了野菜,她還找到了酸甜的野果和想要的草藥。
她把竹簍放在一邊,走到小溪邊,將?草藥上的泥洗乾淨之後,再嚼碎了抹在小孩腳背上。
“不!”看著那?黏糊糊散發著苦味的藥泥,小孩臉都白了,蹬著腿拒絕月柔的靠近。
月柔捏住他的腳踝,笑?眯眯說道:“你都能赤腳走在泥地,還怕這個麼?”
說完就將?藥泥敷在了他腳背上。
小孩幾次掙紮都被壓製,之後就不再反抗了,直挺挺地躺在月柔懷裡,露出生?無可戀的表情?來。
她怎麼、怎麼能把口水塗在他身上?
小孩捏緊拳頭,耳根子慢慢染上一層粉色。
無恥的人類!太討厭了!
月柔把兩隻腳都給他敷好,見他雙眼緊閉,一副不願意看她的模樣,覺得他更可愛了,“你這麼小,我這不算占你便?宜,你不能誤會我。”
小孩:“……”他隻是?變得很小,實際一點都不小好嗎?
月柔重新將?他放回竹簍裡,帶著他在林子裡穿行,遇到好玩的花花草草就停下來欣賞一番,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小孩看著她枯黃乾燥的頭發,心道,真是?個容易滿足的笨人。
他用小手抓住竹簍邊緣,微微低著頭,目光如炬地掃過前方的草叢,並不覺得有?趣,和他數十年如一日見到的,沒有?任何不同?。
她為何這麼開心?為何笑?起來如此明媚?
——
方可妍騎著馬,猶如喪家之犬般衝到了山腳下,她驚魂未定地勒住韁繩,回頭看向身後巍峨神秘的山林,麵?上帶著濃濃的不甘和費解。
怎麼會這樣?
在她的夢中,她是?見過那?個少?年的。
那?是?在兩年後。
彼時,她已經和縣太爺的兒子周衝議親,正準備搭上官府這條線,讓方家的事業更上一層樓。
那?天,她和周衝私下會麵?,打算去附近的青山寺祈福,在回來的途中,見到一隻巴掌大?小的螃蟹,正在溪邊和一群水鳥對峙。
他揮舞著鋒銳的蟹鉗,一副神氣活現的模樣,和普通的螃蟹截然不同?。
水鳥似乎早就打定了他的主意,用長長的喙將?他從地上啄起來,飛到半空中再狠狠摔下,準備將?那?囂張的螃蟹活活摔死。
誰知那?螃蟹並未被摔死,反而用蟹鉗夾住了水鳥的羽毛,讓它痛得唉聲長叫。
正在她和周衝看的興起時,那?螃蟹突然渾身抽搐,鬆開蟹鉗,從半空中掉了下來。
仿佛癱瘓在床的病人,極力?想掙紮起身。
“它要蛻殼了。”
周衝在她耳邊小聲地說道:“螃蟹蛻殼九死一生?,看他這樣子,應當是?最後一次蛻殼,可惜沒趕在好時候。”
螃蟹本性蠻橫跋扈,水鳥本來拿他沒法子,可惜他現在自顧不暇,給了水鳥有?機可乘的機會,想必很快就會變成它們的腹中之物。
方可妍聞言,看著那?不肯妥協,拚命想要翻身爬進?水裡的螃蟹,心中不由產生?了一絲悲戚,不知是?想到了自己在商場上的沉浮,還是?想到了自己未來迷茫的婚後生?活,莫名同?情?那?螃蟹。
冥冥中,似乎有?道聲音在耳邊催促,“救救他,你會得到山神的祝福。”
方可妍當時猶如身在夢中,茫然看著周圍的情?景,不知是?誰在講話。
“救他,”眼看螃蟹再次被水鳥啄起,那?道聲音帶上了一絲命令,“否則,待他死了,你也不會好過。”
方可妍如夢初醒,看著那?展翅高?飛的水鳥,不知是?被蠱惑還是?真的感同?身受,撿起一塊石頭便?丟了過去,“放開他!”
水鳥被嚇了一跳,看向兩個突然出現的人類,條件反射地鬆開螃蟹,和同?伴急急忙忙地飛走了。
第029章 第二九章 妖精之吻(十一)
方?可妍清楚記得?, 趕走了?水鳥之後,那隻螃蟹就爬進了?水裡,之後就消失在了視線中。
她也?如大夢初醒般,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做了多麼粗魯的事, 好在周衝並沒有介意, 反而稱讚她善良勇敢真?性情。
也?因為這件事, 她對不解風情的周衝有了好感,開始期待成婚之後的生?活。
沒多?久,她就嫁給了?周衝, 暫時放下?了?手中的事業,安心在後宅給周衝生兒育女。
可惜好景不?長,她不?知什麼原因,始終無法有孕,周衝雖然體貼, 但周家?上下?都對她頗有微詞,暗諷她是隻不?下?蛋的母雞。
方?可妍性格剛強, 平時聽公婆的教導也?就罷了?, 當她聽到?下?人也?敢在背後嚼舌根時, 積壓已久的怒火如潮水一般噴湧出來。
她從馬廄中取出鞭子,對著那些嚼舌根的下?人就是一頓毒打,將他?們打得?痛哭流涕,跪地求饒。
方?可妍扔掉鞭子時, 發現公婆和丈夫正一臉震驚地望著她, 似乎沒想到?她竟會這般潑辣。
“可妍, 你這是在做什麼?”周衝快步走到?她麵前, 看著被打得?鮮血淋漓的下?人,皺著眉頭拉住她的手, “怎會發這麼大脾氣?”
“這些下?人對主子不?敬,我身為主母當然要他?們知道什麼是規矩。”
她不?痛不?癢,強勢陰翳的模樣讓周衝感到?不?適,這和他?印象中的妻子相差甚遠。
但他?沒有當著眾人的麵發作,而是罰了?下?人的月奉,再差人將他?們抬了?下?去。
“可妍,”周衝不?讚同地看著方?可妍,語重心長地說?道:“就算這些下?人有錯,你也?可以好好說?話?,叫他?們知錯就改,為何要親自動手?”
方?可妍被他?問得?委屈,當即將自己這兩年的委屈全盤托出,“我不?是不?想同你生?孩子,大夫已經說?過了?,我的身體需要調養……”
“我知道,”看著妻子滿是苦楚的麵容,周衝心裡的怒氣散去了?許多?,牽著她的手回了?屋裡,對她進行了?耐心的開解。
然而這次的事還是影響到?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公婆對方?可妍越來越不?滿意,一開始周衝還替她說?話?,久而久之,他?不?僅變得?沉默,偶爾還會夜不?歸宿。
方?可妍將這一切歸咎於自己沒有孩子,每日燒香拜佛,希望能夠得?償所願。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天夜裡,她突然夢到?了?那隻蛻殼的螃蟹,那螃蟹托夢給她,去某座山的某個地方?,可以讓她美夢成真?。
醒過來之後,方?可妍大感驚奇,不?過還是在夢的指示下?,找到?了?一片荷塘,在荷塘邊發現了?一瓶藥丸,上麵標記著生?子丹。
方?可妍大喜過望,拿著生?子丹到?處尋找那隻螃蟹,卻始終沒有見到?它。
回到?家?當天,她就服下?了?丹藥,兩個月後被查出有孕。
第二年夏天,她生?下?了?和周衝的兒子。孩子的到?來也?緩和了?她和周家?的關?係。
然而在孩子三歲那年,她突然發現周衝在莊子裡養了?個外室,已經生?了?三個兒女,最大的那個比她兒子還要年長。
一向驕傲的她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她像是瘋了?一般質問周衝為何要那樣對自己,溫和的丈夫竟然倒打一耙,指責她自己生?不?出孩子,他?才會去找其他?女人。
方?可妍心痛又?憤怒,恨不?得?撕爛他?偽善的嘴臉,最終卻為了?還未長大的孩子,選擇了?忍氣吞聲。
從那之後,她開始著手打理手上的鋪子,一心為了?兒子的前程著想。
誰知,周衝竟然想將外室帶到?家?裡來,抬她做平妻,方?可妍氣得?半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不?知不?覺又?想起了?那隻可以實現她願望的螃蟹。
她偷偷來到?那個池塘,卻見到?了?一個穿著藍色長袍的昳麗少年,他?慵懶地坐在池邊青石上,修長白皙的手指剝著手中青綠的蓮蓬,仿佛是這一池荷花幻化而成的仙君。
方?可妍頓時看呆了?,她猶豫著走過去,詢問他?是否見過一隻巴掌大的螃蟹,它很通靈,極有可能是山中的精怪。
少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聲音如露珠滾落在玉盤裡那般好聽,詢問她為何找來。
方?可妍察覺到?他?的異常,窘迫地將自己遇到?的事情告知於他?,懇求那隻螃蟹能夠幫幫自己。
少年聽聞後並未多?說?什麼,隻讓她回去等候消息。
方?可妍滿心忐忑地回到?家?,第二天就聽聞那外室的孩子不?是周衝的,她在和周衝來往時,背地裡還有個兩小無猜的情郎。
周衝目眥欲裂,恨不?得?殺了?她,從此絕了?和她往來的念頭。
方?可妍又?如願了?,但她已經對周衝失去了?信任,她把全身心都放在了?孩子和事業上,方?家?的藥鋪越做越大,方?可妍很快就成了?鎮上有名?的女商人。
時間一天天過去,一年兩年十年,終於,她又?再次去求了?那隻螃蟹,因為方?家?的生?意擴張到?京城,不?知不?覺竟得?罪了?朝廷大官,風雨欲來,大廈將傾。
她隻身來到?那片荷塘,少年依舊坐在青石上,指尖停著一隻漂亮的藍蜻蜓,他?的眉目越發精致雋美,仿佛要乘風而去,融進這天地之中。
她順暢的說?明來意,懇求螃蟹大仙幫忙,少年依舊言簡意賅,讓她回去等消息。
沒多?久,那位刁難方?家?的大官便因為貪汙落馬,方?家?的生?意越發紅火。
方?可妍心中得?意無比,她敏銳地意識到?,隻要有螃蟹大仙的幫忙,她可以做到?任何想做的事。
之後,她遇到?什麼困難就去求助,一次兩次五次十次……她已經記不?得?自己究竟承了?那隻螃蟹多?少人情。
但她並不?覺得?虧欠,如果不?是她出手相助,那隻螃蟹早就死了?,如何能這般悠閒的活著。
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方?可妍的生?意雖然越做越大,但在管教孩子上卻是有心無力。
兒子借著家?中勢力禍害了?不?少良家?少女,事情鬨得?很大,驚動了?當地的官府,她不?得?不?站出來給兒子擦屁股。
可惜,這次引起的是眾怒,無論她如何安撫鎮壓,都沒辦法堵住悠悠眾口。
兒子沒被砍頭,卻要被送去苦寒之地服刑,方?可妍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哭得?眼睛都要瞎了?。
她再次想起了?螃蟹大仙,隻要有它在,一定能幫她度過難關?。
她迫不?及待地跑向荷塘,想找到?那個少年,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尋覓,都找不?到?那處開滿荷花,恍如仙境的地方?了?。
那昳麗漂亮的少年,也?仿佛隻在夢中見過。
方?可妍嚇得?臉色發白,她翻來覆去不?斷走那些她閉著眼睛都能想起來的路,然而無論她耗費多?少時間,都再也?回不?到?熟悉的風景。
螃蟹大仙已經拋棄她了?。
方?可妍的心驀然沉了?下?去,想到?那沉默寡言卻又?縹緲如神的少年,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不?是什麼少年郎,那正是為她排憂解難的螃蟹大仙。
他?承了?她的恩情,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同樣也?不?厭其煩地幫她度過無數次劫難。
雖然沒有開口跟她說?過幾句話?,卻帶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
現在,他?丟下?她了?。
是因為報恩已經結束,還是已經厭煩了?她帶來的麻煩?
方?可妍想不?明白,她隻知道,沒有了?螃蟹大仙,她身後就沒有了?依靠。以後走的每一步路,她都將如履薄冰。
為什麼要拋棄她?他?不?是一直都有求必應嗎?為什麼不?能再幫幫她?這麼多?年的來往,他?怎能這樣絕情?
可惜,她已經等不?到?答案了?。
方?可妍瘋了?一樣,在山林裡找了?整整七天,都沒有找到?那條路,她絕望地坐在地上,看著自己滿是裂紋的雙手,忽然覺得?自己這一生?何其失敗。
如果沒有螃蟹大仙,她不?會有孩子,不?會有事業,也?不?會活得?這樣恣意。
她會成為下?堂婦,渾渾噩噩地活著。
方?可妍站起身,猶如行屍走肉般離開了?山林,她看著牢房裡氣急敗壞不?斷咒罵的兒子,沒有為他?求情,也?沒有安慰他?。
而是親自將他?送去了?邊境服刑。
可能這就是報應吧,直到?閉上眼睛死去那刻,方?可妍才突然想明白了?,太太貪婪的人,總有一天會為自己的無能付出代價。
——
誰知一覺醒來,她竟然回到?了?十六歲這年,彼時她還沒有同周衝議親,跟其他?小姑娘一樣青春貌美,一切都還可以重新選擇。
方?可妍第一想法就是去找螃蟹大仙,想再次成為他?的恩人。
這輩子,她可以少許一點願望,可以把他?當神仙一樣供著,隻要他?不?再拋棄她。
然而,她沿著前世的記憶,尋找到?山林時,依舊沒有找到?那片荷塘,她心急如焚,不?斷想著前世遇到?螃蟹大仙的場景,也?許是時間沒到?,隻有等她救了?螃蟹大仙,才能去往那片荷塘?
她心裡這樣想著,卻仍舊放不?下?,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到?山裡碰碰運氣,隻是見一見那少年也?是極好的。
然而,等真?的見到?了?,她才知道什麼叫做絕望,。
他?不?但不?記得?她了?,還為了?另一個小姑娘對她大打出手。
她上輩子對他?有救命之恩,他?怎麼能如此待她?
方?可妍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坐在馬背上,哭得?泣不?成聲。
第030章 第三十章 妖精之吻(十二)
方可妍滿心惶恐, 她難以想象,如果沒有螃蟹大?仙幫襯,自己這輩子該怎麼活下去。
身後的隨從見她哭得這麼傷心,以為她是被嚇壞了, 誠惶誠恐地上前安慰。
方可妍沒理那些人, 騎著馬迅速回了鎮上。
一定是她沒有救螃蟹大?仙, 所以他才會這樣冷漠,她一定要牢牢記住他最後一次蛻殼的時間,再次將他救下來。
——
月柔背著小孩回?到木屋裡, 已經是黃昏時刻了。
她先把小孩放回?被窩,讓他自己先睡一會兒,自己則去溪邊擇菜。
“去。”小孩看著自己糊著藥泥的腳背,迫不及待想去水裡洗乾淨。
“你現在沒有鞋,”月柔按住他的肩膀, “明天再帶你出去玩。”
小孩鼓起?腮幫子,不高興地看著她, 氣哼哼地轉過了身。
“回?來給你煮好吃的。”月柔抬手捏捏他的小耳朵, 肉肉的, 讓人愛不釋手。
“唔。”小孩拍開她的手,快速躲進了被褥裡,露出一雙控訴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月柔。
月柔忍不住笑?了起?來, 也沒覺得一個小孩露出這樣多變的表情有什麼不對?, 湊到他臉上親了一口, “好喜歡你呀小寶!”
感受到臉上的熱意, 小孩驀然睜大?眼?睛,整個人都傻了。
他伸手摸了摸被月柔親過的地方, 瞬間臉上就熱得能蒸雞蛋。
這個笨人對?自己做了什麼!
小孩捏緊拳頭,耳根子一片通紅,他憤憤地望著月柔,對?上她含笑?的眼?眸,嘴裡卻說不出一句話,最後隻?能悶悶地埋進了被褥裡。
可惡!又被這個人類占便宜了!
月柔笑?眯眯地給他扯了扯被褥,“飯做好了我再來叫你。”
說完,她高興地跑出去了,小孩從被褥裡抬起?頭,正好看到她輕快的身影。
她似乎從來不知道憂愁,之前差點被餓死凍死,她也沒有露出害怕和難過,反而想著怎麼改善生活,整日?在深山裡亂跑。
也不知道誰給她那麼大?膽子,就不怕在山裡遇到野獸和其他精怪。如果沒有他,這個笨人才不會過得這麼舒坦呢,竟然還?對?他動手動腳。
小孩忍不住又摸了摸臉頰,心臟撲通撲通跳起?來,眼?中?沉澱著不符合他外表的深沉。
他原本並非小精怪,而是這山中?修煉的大?妖,可惜在上次渡劫晉升時出了岔子,修為降低到了幼崽時期,還?要經過數十次艱難的蛻殼,才能回?到巔峰時刻。
沒想到他第一次蛻殼,就遇到了那群該死的水鳥,它們仿佛天生能嗅到靈氣的味道,無論他躲在哪裡,都能精準地找到他,實在可恨。
好在他雖然修為降低,當初會的術法?卻沒有消失,為了防止水鳥再次打斷自己蛻殼,他用靈力幻化出了一隻?蜻蜓,打算找個外援,趕走那些水鳥。
誰知遇到的竟是個瘦骨伶仃、可憐巴巴的小姑娘,虛弱地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見她這般,他甚至懷疑她會不會被水鳥追著欺負,但實在沒法?子了,那些該死的水鳥對?他緊追不舍,就算藏在石縫裡,它們也能找到。
他引導著小姑娘來到了他藏身的池塘,果不其然那些水鳥又來了。
他以為小姑娘會被它們嚇得哇哇大?叫,沒想到那些水鳥竟然會怕她。
她看似弱小的身體裡充滿了活力,整個人活潑又調皮,對?一切都感到好奇。
仿佛……是第一次當人類。
當然,她既然幫助了他,他就必然要報恩,這是妖怪和人類之間往來的第一守則,絕不能牽扯因果。
她去深山,他幻化出蜻蜓保護她;她沒有錢財度日?,他給她送上極品靈芝;她笨笨的,總是不自覺招惹麻煩,他也願意化作?孩童模樣守在她身邊。
小孩縮在溫暖的被窩裡,惡狠狠地想著,等報恩結束了,他就再也不用忍受這個人類了。
他現在忍受這一切,都是為了報恩。僅此?而已。
月柔做好晚飯,去被窩裡把小孩扒拉出來,見他小臉紅撲撲,一副睡眼?朦朧的模樣,給他喂了一碗青菜粥,又用熱水給他擦完手腳,才重新把他塞回?去。
小孩舒坦地動了動小腿兒,聽著外麵呼呼的風聲,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不用每次在下雨的時候總跑到岸上透氣,被雨水拍打,真是太好了。
他蹭了蹭枕頭,緩緩睡了過去。
月柔看著他可愛的睡顏,心道,果然還?是個小孩子,總這麼愛睡覺。
——
翌日?,月柔帶著小孩去了鎮上,準備把屋裡缺少的東西全都買回?來,主要是要想買些備用的藥膏,小孩年紀小,磕著碰著或者?生病那就麻煩了。
小孩站在竹簍裡,扒著邊緣往外看,路過的都是些渾身散發著各種駁雜氣息的人類。
他們身上有太多不能滿足的貪欲,聞起?來骨子裡發臭。
小孩看了片刻就無聊的坐了下來,盯著月柔的後腦勺,心道,他們那些人類加起?來還?不如眼?前的小姑娘好聞,她雖然瘦地跟竹竿子似的,但卻是香的,那是一種比荷花更清新的氣息,讓他想起?雨後的清晨,露珠從草葉尖兒滑落的場景。
很特?彆,也很美好。
討厭的是,她總做一些奇怪的事,讓他有時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例如她低著頭跟他說話時,他總是不自覺去看她的眼?睛,發現她眼?睛是笑?的,心情也會跟著好起?來。
再例如,她耐心地照顧他,把他當做真正的孩子嗬護時,他就忘記了自己是來報恩的,反而想一直賴在那間狹窄而又溫暖的小屋裡。
真是太沒骨氣了。
小孩暗自握緊拳頭,漂亮的眼?眸中?劃過堅決之色,絕對?不能因為她照顧自己,就對?她改善想法?。
他是個妖怪,妖怪不能輕易對?人類心軟。
月柔走走停停,很快就買了很多小屋裡用得著的小東西,還?買了不少小孩的玩具,她拿起?繡著老虎頭的衣裳晃了晃,“小寶,喜歡嗎?”
小孩跟她在一起?生活了好幾天,身上穿的依舊是之前那身藍衣裳,看起?來雖然乾乾淨淨的,但月柔覺得這樣不行,小孩要有換洗的衣裳,他們的東西都小小的,看著就讓人喜歡。
小孩瞄了眼?那醜醜的刺繡,立刻搖了搖頭,他的衣服都是退下的殼幻化而成的,根本不需要買。
可惜月柔並不在乎他的想法?,很快就掏錢把衣服買下,並打算洗乾淨之後就給他換上。
小孩:“……”
很快,他們走到了賣鞋子的店鋪,月柔眼?睛一亮,抬腳就往裡麵跑,看著裡麵擺地整整齊齊的虎頭鞋,挨個兒拿來給小孩看,覺得這個很適合他,那個也很適合他。
最主要是可愛,很適合剛才買的衣服。
掌櫃見她挑挑選選興致盎然,很熱情地給她介紹小孩能穿的鞋,不僅有春鞋冬鞋,漂亮的小靴子。
月柔看的目不轉睛,將小孩從竹簍裡抱出來,讓他挨個兒試,小孩扭了扭身體想從她懷裡掙脫。
月柔捏了捏他的小臉,“聽話。”
小孩身體一僵,她已經和掌櫃聯手幫他把鞋穿上了,“下去走走。”
她放下小孩,輕輕推了推他的後背,“看看舒不舒服?”
小孩不自覺往前走去,明明是普通的鞋子,他就像是踩在了雪地裡,四肢百骸都有些發軟。
月柔蹲下身,捏了捏鞋子前方,發現大?小合適之後,很快就按照這個尺寸,一口氣給他買了五雙。
小孩站在原地,呆愣愣地望著她,發現她買東西從不問價格,就這麼舍得為他花錢嗎?
他抿起?嘴角,看著腳上黃不溜秋的老虎頭,又往前走了幾步,的確很舒坦,他也從這一刻開始,覺得和人類那樣走路沒什麼不好的。
月柔付過錢,走過來牽起?他的手,“咱們去醫館看看你的腳。”
小孩乖乖被她拉住手,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側,嗅到她身上好聞的香氣,腦子都快不能思考了。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就因為帶他回?家了,所以要對?他負責嗎?
醫館的大?夫看完了小孩的腳傷,叮囑月柔要時刻關注小孩的成長?,不能因為省幾個錢就讓小孩遭罪。
月柔被他說的臉色通紅,緊緊牽著小孩的手,很是聽話地應道:“放心吧大?夫,以後我會經常給他買衣服鞋子的,不會再讓他受苦了。”
大?夫沒再說什麼,給她開了些消腫的藥膏,讓她每日?晚上給小孩敷,幾天時間便好了。
月柔點了點頭,又買了點其他藥膏,牽著小孩的手離開了醫館。
“你的腳很快就不會疼了,”月柔低頭看著小孩稚嫩又白皙的臉龐,笑?眯眯地說道:“雖然,雖然我年紀還?小,做不成你的娘親,但我可以做你的家人,以後不會再讓你像從前那般,總是孤零零的了。”
她語調溫柔,眼?神明亮而溫暖,仿佛在向他承諾一般。
從此?以後,她會好好照顧他,讓他和其他小孩子一樣,快快樂樂的活著。
小孩力氣忽然變得很大?,緊緊捏住她的手,似乎要將她的指尖折斷,他冰藍色的雙眸有一瞬間變得幽深,仿佛浸染在了黑夜中?,充滿了複雜而深刻的情感。
竟然想要陪著他嗎?
她不過是壽數有限的人類,憑什麼這樣篤定能陪著他?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