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肆點開另一排的圖片,一張平麵地圖在他眼前呈現。
地圖上,一個個紅圈與叉號清晰可見,在這些標注的位置上,附著一張張小圖片,展示著破損的牆壁和被撕裂的車輛,以及被硬生生折倒的路燈,就像有台風過境般。
結合先前的監控視頻,周肆幻想著。
暴雨夜下,一頭八臂的怪物,大步掠過城市的陰影,毫不留情地撕咬著它所經過的一切,肆意發泄內心的情緒,享受著失控的自由。
就像在萬聖節裡出沒的幽魂,隻有在這一刻,它才能成為真正的自我……值得慶幸的是,這頭怪物的行事雖然暴虐,但還未造成人員的傷亡,一切仍在可控範圍內。
“近日,壽恒生命等公司針對神威科技提出了嚴正抗議,他們正在積極推動《524草案》的立法進程。
若該草案獲得通過,那麼離識病將被正式認定為一個確切存在的病症,這一變化不僅將對該病症的受害者提供法律保障,神威科技還可能迎來科技與倫理道德監察局的再次深入調查。”
周肆關掉了視頻,世界再次安靜了下來,隻剩下了鼠標的點擊聲,直到一陣激昂的鈴聲響起,將這份靜謐擊碎。
鈴聲是德沃夏克的《自新世界》。
接通電話,周肆的眼神變得尖銳起來,似乎他今夜的加班便是為了等候這通電話。
一個男聲低沉而堅定地響起,“周醫生?”
“是我。”
周肆簡潔地回應,同時開啟了免提功能,“找到他了嗎?李組長。”
“是的,我們已經確定了他的位置。”
聽擺,周肆手腳麻利地穿上一身醒目的白大褂,隨手拿起一旁已經準備多時的醫療箱,它比尋常的醫療箱要大上許多,看起來沉甸甸的,不知道裡麵都裝了些什麼。
男人在電話那頭,聲音催促著。
“周肆,該出門行醫了。”
周肆的目光投向窗外,那些被灰塵蒙蔽的玻璃窗,仿佛一塊塊粗糙的毛玻璃,將外界的繁華燈火模糊成一片混沌。
突然,紅藍交織的燈光穿透這片混沌,闖入他的視線,一聲刺耳的刹車聲劃破夜空,猶如劍刃與劍鞘正劇烈地摩擦,出鞘的鳴音響徹雲霄。
周肆不用看也能想象出那輛警車是如何迅猛地停在了他的診所門前,在馬路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車轍。
常有人說,周肆有著兩副麵孔,平日的生活裡,他總是一副提不起精神,對世間的一切都感到厭倦的模樣,可一旦涉及到他的工作、行醫時,這位猶如活屍般的醫生,總能爆發出難以想象的激情。
周肆深呼吸,克製著自血管裡活躍的興奮,與這午夜的緊張氣氛融為一體。
臨行前,周肆的視線不經意地掠過一旁掛著的鏡子,原本平穩的步伐在這一刹那突然變得遲疑起來。
周肆止步,深深注視著鏡中的那個倒影,那個平日裡他自以為熟悉到骨髓的形象——自我的形象。
此刻,那鏡中的影子仿佛是從遙遠星辰投來的幻影,顯得如此陌生且迷離。
那張周肆每日都要麵對的臉龐,那些曾以為深深銘刻在心的身份與意義,開始扭曲、變幻,如同被投入熔爐的金屬,熔解後再度凝固,卻已不複原來的形狀。
如同文字之於語言,每個符號原本都指向一個固定的意義,但在此刻符號與它們的意義之間的紐帶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切斷,然後以一種荒誕而無序的方式被重新編織。
然而,周肆的內心並未因此陷入恐慌,相反,他保持了一種絕對的鎮定。
周肆熟悉這種異樣的感覺,這是化身認知解離症爆發的跡象,或者用更通俗的話講——離識病。
在離識病的影響下,自我認知變得麵目全非,萬物都陷入混沌與渾濁,隻剩下渺小的自我在痛苦中哀嚎。
這是認知的解離與破碎,是每一位離識病病患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恐懼與顫栗。
周肆試圖捕捉那些滑落的認知碎片,將它們重新拚湊成一個完整的自我,但每一次的嘗試都如同在濃霧中摸索,越是努力,那些碎片似乎越是遠離他,消失在無儘的黑暗中。
就這樣。
周肆久久地佇立著,直到這種自我認知的畸變開始複原,直到那混沌的碎片重新拚湊成秩序的本貌。
鏡中人微笑,開口道,“周醫生,醫者仁心。”
周肆不做應答,轉身推門而去,與那些失控的病人不同,周肆早已習慣了離識病的影響。
清冷的晚風拂過周肆的臉頰,認知解離的餘音仍回蕩在他的腦海裡,連帶著城市的霓虹也被暈染開,五顏六色,斑斕絢麗。
白色的大褂被模糊成了純白的尾焰,周肆拖拽著它,踏入彩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