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肆用言語割痛著對手。
“告訴我,在你眼裡,這一切是什麼模樣的?”
周肆的質問如同一陣陣狂風,湧入錯亂扭曲的精神世界中,在空曠的工廠內響起,擾人的回響連綿不絕。
冷硬且一塵不染的機械化車間,冷白的燈光如寒霜覆蓋,無差彆地灑落在車間的每個角落,數條傳送帶錯綜複雜地交織在一起,猶如一張鋼鐵編織的巨網。
在傳送帶交錯的中心,它像一座孤獨的堡壘般屹立,猶如荒野中頑強生存的古樹。
這就是它的內心世界,離識病下所認知的世界,在長期使用化身軀殼的影響下,它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對世界的認知被徹底扭曲。
直到自我認知徹底改變,它不再把自己視作人類,而是自以為從機械與鋼鐵中誕生的靈魂。
化身軀殼才是它的本質。
它按照化身軀殼的方式生活著,成為流水線上的一個樞紐,忽然,某種聲音突然刺破了車間的靜謐,打斷了它的工作節奏,它試圖捕捉那聲音,但那聲音飄渺而短暫,如同幽靈,稍縱即逝。
它摒棄了那些無謂的乾擾,重新聚焦於眼前疾馳而過的貨物,八隻堅實的機械臂高舉,快速在傳送帶上挑選貨物。
這是它的使命,它的存在,它的全部意義。
隻要嚴格遵循預設的程序,所有的雜音都會從腦海中消失,隻留下一片冷峻的靜謐。
咚——
那惱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它的寧靜。
整間車間被某種未知力量瞬間切割,光滑而整齊的切口暴露出混沌蠕動的色彩。
那是一片既奇異又混亂的世界,似乎在某個刹那,它所處的無塵車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然拽入了一個扭曲而奇異的空間。
但那些觸目驚心的絢爛色彩,在它的光學傳感器下隻是一串串無法解讀的亂碼。
無法理解的數據,對它而言就等於不存在。
突然,混沌的色塊洶湧而入,其迅速凝聚,形成了一道粗糙的人形輪廓,大步流星地朝它走來。
隨著這道人形的逼近,無塵車間仿佛遭受了地震般的衝擊,牆體上布滿了觸目驚心的裂痕,鮮豔的色彩如鮮血般從縫隙中滲透進來。
這一次,它終於對外界的侵犯做出了反應,揚聲器裡傳出了冰冷的電子警告音。
“無關人員,禁止入內。”
警告並未奏效,那些鮮豔的色彩依舊肆無忌憚地湧入它的領地,伴隨著陣陣狂妄的笑聲,仿佛在嘲笑著它的無能。
機械臂停止了分揀工作,這是它對外界乾擾的最直接回應,作為一台機械,它恪守著預設的程序,任何對此的乾擾都是對它存在意義的扭曲與褻瀆。
沉重的機械臂揚起,如同亂錘般癲狂地砸下,地麵四分五裂,繽紛多彩的顏色噴湧四濺,像是飛濺的汙水,又好像被擠壓的鮮血。
那道逼近的人形色塊沒有因自己的重擊倒下,相反,交錯的瞬間,幾道震耳欲聾的雷鳴響徹。
它感覺不到疼痛,但從機械臂逐漸僵硬的動作來看,它發現有什麼東西釘入了鋼鐵之中,嵌進了咬合的齒輪裡,鎖死了靈活的關節,還有某種致命的利器,在自己的身上劃開一道道的口子,淌出燃燒的血液。
光學傳感器下的世界突然閃爍了起來,眼前的無塵車間與陰暗的巷尾重疊在了一起,絢麗的顏色中,也浮現起了出了一抹蒼白,仿佛是兩個世界交叉在了一起。
絢麗的色彩來到了眼前,沙啞的聲音響起,這一次它終於聽懂對方的話了。
“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刹那間,一種強烈的恍惚感如鐵錘般重擊著它,它先是遲疑,懷疑自己的程序是否出現了錯誤,但不等它思考出一個結果,強烈的排異感爆發,像是內爆的火藥,快要將它的身體撕碎。
強烈的精神痛苦中,一個快要被遺忘的名字升起。
“我……我是羅勇。”
羅勇目光呆滯地注視著眼前的色塊,它們像粘稠的泥巴般褪去,露出了周肆那冷峻的臉龐。
同一時刻,無塵車間徹底崩潰,連帶著那斑斕的色彩一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渾濁與陰暗,深夜的巷尾映入眼中。
美夢破碎,羅勇從現實之中醒來。
慢慢地,羅勇將目光從周肆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人類的胸膛、腹部,可在這之下的部分,則是那猙獰可怖的化身軀殼。
羅勇清晰地看到,像是有人拿刀粗糙地剖開金屬板,露出其中複雜的機械內構,用那笨拙且殘忍的手法,將一具隻有半截的人類軀體強行縫合了進去。
鮮血淋漓的脊柱如同長矛般插入其中,血管與肌肉一並粗糙地縫合在了,與紅綠的電線糾纏在了一起,如同由某種詛咒誕生的、鋼鐵與血肉的畸變物。
呼吸急促、肌肉顫抖、腎上腺素快速分泌……
極端的恐懼下,羅勇發出歇斯底裡的哀嚎聲,但這份恐懼並非來自那巨蛛軀骸,而是自身這具人類的身體。
脆弱、肮臟、畸形的人類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