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阿婆的木屋在半山腰,後麵是萬丈深淵,破破爛爛,到處是火燒過的痕跡,好象已經荒廢很久的樣子。
屋門緊閉,上方吊著個大鐵鈴鐺,門邊放著一塊長條木板,塗鴉似的刻著一行字:晨起日中五時客,徒有虛名三不迎。
“我叫你不迎……”。
吳三小早憋了一肚子火,推門沒推開,撈住繩子“鐺鐺鐺”的用力搖晃。
我正要製止,眼前一花,多了隻白灰色的鳥,比麻雀大,撲扇著翅膀,懸停在吳三小身旁,忽然伸出尖喙,朝他的手猛啄下去。
吳三小吃痛,抬手把它打飛,誰知小鳥在空中翻了個身,“嗖”的又衝下來,如同離弦之箭。
相似的一幕,我曾經見過。
在何偉家的地下停車場,四百六就是這樣被小小的智語鳥穿透了肩膀。
吳三小同樣大驚失色,在地上狼狽一滾,堪堪躲過,抄起牆邊的長木板,板球運動員似的緊盯著它。
“你的智語鳥呢?”。
胡小鈴從我身後伸出半個頭:“叫下來,跟它打”。
智語鳥體型上不占優勢,但速度比它快,而且出擊果斷,毫不猶豫。
無論輸贏,結果都一樣,玉石俱焚。
吳三小不敢大意,目不轉睛,生怕一走神便會血濺當場。
屋裡突然傳出“咕咕”的叫聲,小鳥調頭飛到簷下,抖動著身體,從一個破洞鑽了進去。
“什麼風把吳家人吹來了?”。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清脆悅耳,但接下來的話卻不太好聽:“你們是瞎子,還是不認識字?已經過了中午,概不會客”。
吳三小看了看我,臉上寫滿驚訝,似乎在說怎麼還沒照麵就被人家識破了身份?。
胡小鈴一推王知道,衝著屋門努努嘴。
王知道愁眉苦臉的走上前:“阿婆,我是六子,你老賞我個臉,這幾位都是好朋友,專程來向你請教的”。
“怎麼又是你?……”。
女人歎了口氣:“王六子,這是最後一次,滾進來吧”。
屋門是朝外開的,吳三小假裝沒看見,邁步往裡走。
剛走幾步,又站住了。
麵前竟然有個溫泉,冒著熱氣,卻不在地上彌漫,而是嫋嫋不絕的順著牆上的風口排了出去。
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周圍擺著幾雙塑料拖鞋,一個紅木架子,七八層,每層都放著一條折疊好的毛巾。
架子頂端有個扇形的木牌,上刻:立地為人。
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某家洗浴中心。
胡小鈴小聲問王知道:“真的要洗腳呀?”。
“洗不洗都一樣,你們又不是來看病的,我也不給吳家人看病……”。
溫泉後還有道門,隔著厚皮簾,聲音是從裡麵傳來的。
吳三小踢了下木架子:“沒本事就說沒本事,不用在這兒弄個洗腳池子捉弄人”。
“以溫泉浣足,開足心,活經絡,切脈時更容易診斷”。
女人居然沒生氣:“當然,你說的也對,連我老祖宗都治不了你們的病,我又何必丟人現眼,其實幾根腳趾又能證明什麼,隻要小心點,不靠近山南農場也就行了”。
她聲音突然變的幾不可聞:“……雖然都是姓吳,一個以此為榮,一個卻以此為辱,還真是不能比……”。
“嘀咕什麼呢?說啥都沒用,誰不想過安穩日子,可偏偏有人往絕路上逼我們……”。
吳三小冷笑:“我家老爺子說了,再忍就成王八蛋了,乾脆手拉手往坑裡跳,都彆想乾淨”。
“唉……”。
隨著一聲歎息,皮簾緩緩拉開,張阿婆終於露出了真麵目。
腦後盤髻,雙鬢垂絲,臉色略顯蒼白,大概是不常出門的緣故。
難以形容的是她的眼睛。
除了水真理那張P過的照片,這是我在現實中見過的最明亮的眼睛。
就象水裡滾動的琉璃球。
“挑吧”。
她也不招呼我們,自己坐在搖椅上,翹著二郎腿,“呼嚕嚕”的抽水煙。
屋裡燈光明亮,裝飾的無比奢華,硬木家具、現代電器,應有儘有,奇怪的是,大部分都沒有開封,一個摞一個的堆在牆角。
還有一個黃楊木的博古架,也不知是怎麼弄上山的。
架子上陳設著各種見過、沒見過的珍玩奇石,目不暇接。
其中最令人震憾的,是一件如同翡翠般的綠石涼枕,擺在玻璃罩裡,三十公分長,十幾公分寬,包漿圓潤,一看便是老物件。
我們仨人的嘴自打一進來,就沒合上過,實在沒想到,一個煙熏火燎的小破屋,裡麵竟然宛如一座縮小的皇宮內院。
“這玩意……”。
吳三小咽了口唾沫:“我能摸摸嗎?”。
“除了這個不能碰,其他的,你們瞧上什麼都可以拿走”。
張阿婆吐出一口煙:“一件不夠,就拿兩件,出了這個門,王六子欠你們的一筆勾銷,兩不該該”。
她以為我們是追債的。
“這些我們都不要,隻想討個方子”。
天黑之前還要下山,不能再耽擱時間了。
“哦……,原來是衝這個來的,說說看,到底是什麼方子,讓你們這麼費心勞神?”。
“三五方”。
“誰告訴你們的?”。
張阿婆嘴角擠出一絲嘲笑:“拜托各位做局之前先打聽清楚,張家要有這個本事,乾嗎還在門口放個三不迎的牌子惡心自己”。
我扭頭看王知道,他似乎也很意外,搜腸刮肚,猛的一拍手:“哎呀,我想起來啦,記反了,是五三方……”。
張阿婆麵無表情:“王六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孫子”。
三五方,五三方,這一顛倒不要緊,可差出去十萬八千裡,如果說三五方是把三趾變成五趾,那五三方就是把五趾變成三趾。
誰會這麼乾,腦子被門擠了?。
還有,什麼是三不迎?
“聞了歡喜花的沈家人,被下蟲蠱的吳家人,三不迎已經在張家延續了七八代,其實是想給自己留點臉麵,要不然彆人神醫神醫的叫著,你心裡能好受?”。
“這才兩不迎”。
胡小鈴問:“最後一個呢?”
張阿婆目光一閃:“聖女”。
聖女在坐化前的半年間,曾經連上兩次老雁山,在張鹿子後人整理添加的《鹿子醫案》這本書裡,詳細記錄了當時的問診情況。
“手枯似爪,皮毛無光,瞳中異色,一烏一赤,脈象驟沉驟浮,時不夢而囈語,突聞聲而驚怒,應為雙心奪竅之症”。
雙心奪竅!好嚇人的名字。
心竅通利則神誌清爽,心竅邪阻則智昏癲狂,這和潘山勇理解的雙重人格類似。
“就是兩個人在一個身體裡打架”。
張阿婆也是這麼解釋的。
醫案下還有備注:寨民無故而失者日增,人心惶惶,風聞白毛山怪與其嬉戲,豈不生疑,聖女有口不辯,鬱鬱於胸,無可訴,自對自言,久之,當生二心。
這時候的聖女應該是抑鬱了,抑鬱而自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