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方明華的命, 根子,張中華動他,方明華就瘋了。
當即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力氣, 一把將醉醺醺的丈夫推倒, 抱起哭不出聲的孩子上醫院。
屋漏偏逢連夜雨,那天晚上恰好下大雨, 電閃雷鳴的,路上彆說車了,連個人都沒有。
方明華緊緊護著受傷的孩子, 烏漆嘛黑的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 愣是一口氣跑去醫院, 喊了聲大夫救命就暈倒了。
母子倆齊發高燒, 情況危急。
院方馬上進行搶救,並報了警。
張中華酒醒後趕到醫院, 又恢複成一副文質彬彬的知識分子模樣,擔憂之色溢於言表, 跑前跑後親力親為,拍板叫醫院給用最貴最好的進口藥, 在人前刷足了好丈夫好父親的人設, 獲得醫院眾人齊聲稱讚。
方明華和孩子雙雙獲救。
方明華鐵了心要跟張中華離婚, 還想揭發他的惡行,為兒子遭的大罪出口氣。
張中華一見她又滿口懺悔, 指天發誓一定會改,再也不碰酒不發酒瘋什麼的。
狼來了的故事聽多了,方明華壓根不信。甭管他再怎麼人前表演,一概冷語相對。
可張中華真的演得太好了,又是懺悔又是下跪, 又是送花又是首飾,沒感動方明華的心,卻把醫院裡一眾觀眾給感動夠嗆。
夫妻倆人口碑迅速反轉,方明華成為了那個不知好歹腦子有病的過錯方。
方家人來看她和孩子,哥哥嫂子姐夫異口同聲為張中華說話,說兩口子過日子,哪有鍋鏟不磕鍋沿的,鬨點口角很正常,忍一忍就過去了,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能太作,孩子不能沒爸爸。
方父和姐姐不說話。
可有時候,沉默就是一種態度。
方明華早對他們冷了心,趕不走這些利益熏心的所謂家人,便無視他們,隨他們自說自話去,反正他們壓根不在乎她說什麼想什麼,隻想踩著她討好張中華,賣女求榮!
最後還是後媽心軟,背地裡偷悄悄塞給她一截鉛筆頭和兩個撿來的廢香煙盒,叫她湊合著寫封信,後媽幫忙寄給兒子想想辦法。
於是就有了這一封兩種筆跡,味道很重,寫在煙盒紙背麵的求救信。
信封上的字跡明顯十分拙劣,信封裡頭還以同樣的筆跡寫下歪歪扭扭的“麻風院”仨字。
簡青桐猜這是婆婆的示警,也是人麵獸心的張中華為妻子安排好的歸宿,甚至可能包括那個才一歲多就知道護著媽媽的小兒子。
這會兒的麻風院大多建在鄉下,差不多等同於精神病院,裡頭的水渾得很。
簡青桐不知道方明華現在情況到底如何。
最樂觀的可能就是,方明華得到後媽提示,壓下心中仇恨,暫時韜光養晦,與張中華虛與委蛇,等待援助。
最不樂觀的話,可能她已經遭遇毒手,且兒子跟後媽同樣受到連累,危在旦夕。
簡青桐覺得,王翠枝肯冒險幫繼女一把,除了她自身的良知外,更重要的應該是看透了方家人的自私冷血,也想要從方家抽身,趁機向親兒子求助。
親母子倆處成這樣,恐怕其中誤會不少。後媽難當,後媽帶去的拖油瓶就不受氣了?
從唐遠征每月按時寄生活費回去的表現看,他還是認這個親媽的。
而從信裡提及的內容來看,簡青桐也對這個素未蒙麵的婆婆有了最基本的好感。
起碼對方道德品質在及格線以上,還肯拉一把身處泥淖中的旁人,這已經算是難能可貴的品質。
更不用說她還養育了唐遠征這樣優秀的兒子,就算改嫁重組家庭也沒想過丟棄他,作為一個母親,或者說婆婆,簡青桐覺得已經足夠。
所以簡青桐毫不費力地做下決定,這件事她打算管一管。
就算不看唐遠征麵子,也會管。
張中華這種披著人皮的畜生,才該被關進麻風院,不能放任他繼續禍害女同胞。
至於他身後的靠山齊東升父子,簡青桐聽著總覺得耳熟。
簡青苗傍上的乾爹叫什麼來著?不會真有這麼巧吧?
假如就是這對人渣父子的話,那她更不能放過了。
一個野心勃勃自視甚高卻頭腦簡單的重生者,遠比一般人危害更大,她會自動吸引人渣陰謀家,害人害己。
簡青苗就是最好的例子。
簡青桐現在不想放任這個愚蠢的妹妹上跳下竄了。
現在的她算是在部隊站穩腳跟,已經擁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不再懼怕貿然出頭引發的後果,她穿來這些日子的努力不是白瞎的。
靳萬裡一目十行看完寒磣又心酸的求救信,皺著濃眉遞給老搭檔過目,問簡青桐:
“你打算怎麼做?”
簡青桐眨眨眼,在心裡嗐一聲。
她哪有什麼具體的行動計劃,不就是隨機應變嘛。
車到山前必有路,計劃趕不上變化,她空間裡那些武器連喪屍都能打,何況幾個毫無異能的普通人渣?
大不了她躲在一邊,讓石頭獵手上,天降隕石是天災,被砸到隻能算他們倒黴!
簡青桐瞄一眼空間裡臭美地在穿衣鏡前左照右扭的醜石頭,眼裡滿是欣慰。
她的小裙子沒白做。
可話不能這麼說。
“首長,我還沒想好。”她吞吞吐吐露出個遲疑的表情,邊想邊編詞兒。
“我覺著吧,這事兒不能光隻聽誰的一麵之詞。主席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唐遠征也不在,我一個人單槍匹馬的也不好貿然行動,怕會打草驚蛇。所以我這趟回去隻想先把事情打聽清楚。
如果隻是是誤會一場,那就交給婦聯或者居委會工會什麼的去調節,能過就過,不能過就離。
新社會了,婚姻自主戀愛自由,離婚也要自由,三觀不合又沒感情的話,勉強湊合著過日子不會幸福的。
如果信上寫的是真的……”
她輕輕咬下嘴唇,快速眨兩下眼睛,以更加遲疑的語氣說:
“那我就給唐遠征打電話?他要是不在,就找夏明亮夏大哥?咱們部隊會管這事兒的吧?”
雖說部隊不管地方,這是倆係統,但現在年代特殊,各地方都實行軍,管,上一次借著夏韻的引子跟革委會那邊交鋒,部隊這頭的表現就很硬氣,應該不算越權吧?
簡青桐其實沒想把唐遠征和部隊這頭拖下水,她自己一個人偷悄悄地解決這事兒,可能更順利。
哦對,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醜石頭做幫手,強強聯手,天衣無縫!
靳萬裡認真聽她說完,點點頭道:
“謀定而後動,不偏聽偏信,講求證據,不錯,思路很正確。”
他看了眼身邊的政委,雷雲龍看完信又回頭再看第二遍,金絲眼鏡反射日光,如利刃般刺人眼。
雷雲龍頭也不抬地點點頭,建議:
“唐遠征不在,叫陳東送你回去,順便把你工作調動的事情落實下去。”
靳萬裡拍板:
“行,就這麼辦。陳東那小子也算是出師了,各方麵能力都很不錯,到時候你聽他的。”
雷雲龍推推眼鏡,跟著點頭,溫和地望向簡青桐:
“子曰,有事,弟子服其勞。陳東是唐遠征一手帶出來的,你不用跟他客氣,叫他開車送你回去。”
簡青桐不好意思地說:
“這太麻煩了,我買張火車票自己回去就行。”
雷雲龍眼神溫和地注視著她,似乎能洞察人心,不容拒絕地說:
“放心,這算不上公車私用,我跟老靳不會帶頭犯錯誤。”
簡青桐瞬間湧上一絲狼狽的情緒,卻又被他溫和親切的眼神安撫。
“小簡同誌思想覺悟很高嘛。妻賢夫禍少,有你這樣的賢內助,唐遠征和倆孩子有福嘍。”
靳萬裡端著搪瓷缸子吸溜吸溜喝茶,聞言,立馬得意地揪住他的小辮子:
“什麼賢內助,你當還是男主外女主內的老一套?你這思想需要進步啊老雷。”
雷雲龍痛快認輸:
“口誤,我檢討。”
說完起身立正,向簡青桐口頭致歉並敬禮:
“簡青桐同誌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口誤,我沒有任何輕視女同誌的意思。
婦女能頂半邊天,很高興你成為我的戰友,期待以後並肩戰鬥,一起為祖國和平繁榮做貢獻。”
簡青桐惶恐起立,瞪大眼回了個敬禮,心裡驀然有種上了賊船的懊惱。
部隊思想工作抓得這樣嚴格的嗎,連普通口誤都這樣上綱上線的?她突然就不敢隨便開口了,寫文也不敢隨便動筆了,怕動輒得咎。
“沒事沒事,您太客氣了,我都沒反應過來。那個,我會努力的。”
簡青桐語無倫次,比跟人吵架還緊張。
雷雲龍一眼看出她的不自在,扭頭不讚成地看向老頑童似的老搭檔。
“你看你把人家小簡同誌都給嚇到了。你這個總逮著我摳字眼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可算叫你逮著一回,美了吧?”
靳萬裡眉飛色舞,看似小聲實則清晰地咕噥一句:
“蒼蠅不叮沒縫的蛋,自己說話不嚴謹,怪人家逮你把柄?”
雷雲龍哭笑不得,問他:
“我是有縫的蛋,你是啥?”
靳萬裡得意的表情一僵,端起大茶缸子猛灌一氣,遮掩臉上尷尬的表情。
雷雲龍歎息搖頭,轉而對一臉稀奇看熱鬨的簡青桐說:
“叫你看笑話了,咱們首長私底下就是這麼不著調,以後看多了就見怪不怪了。”
簡青桐抿嘴笑笑,不說話。
雷雲龍見她放鬆下來,回到辦公桌前抽出張調令遞給她:
“陳首長親自下發的調令,軍區宣傳處乾事,借調到咱們師裡的宣傳科,暫時歸劉向陽科長領導。
首長特批不必坐班,工資級彆23級。”
簡青桐接過調令仔細看一遍,著重看了眼下頭的大紅蓋章,心頭一定。
雷雲龍又遞過來一個空白信封,方便她裝調令。
“我建議你在家裡裝一部電話,這樣科裡有事隨時可以聯係你。”
簡青桐重重點頭,笑容燦爛:
“是!”
雷雲龍看她這副喜怒皆形於色的模樣,也笑了笑,從兜裡掏出三百塊錢遞給她說:
“聽何宏偉說,你把錢都捐出去了。做好事值得鼓勵,但也要量力而為,你是不是沒留下多少錢在身上?回老家探親,買車票買禮物不要錢的?”
簡青桐臉唰得漲紅,擺著雙手不肯收。
雷雲龍不容拒絕塞過去:
“拿著吧,算是提前發給你的獎金,這個滑輪車的點子也很不錯。”
簡青桐忙表態:
“那我給您寫收條!”
等陳東打報告進來,靳萬裡倆人又給他布置一遍任務,打發倆人立刻出發。
唐果被魏向前接走了,回頭送去家屬院交給劉大妮帶幾天。
簡青桐連家門鑰匙也留下了,還給唐駿留了張字條。
家裡裝財產的小木箱已經被她收進空間裡,唐遠征的書房也收拾整理過,不怕丟東西。
“嫂子,你不暈車吧?要不要帶點藥?”
陳東發動車子,關心地問。
“不暈車,放心開吧。”
簡青桐掃一眼後座,沒看見安全帶插孔,便沒管安全帶的事兒,找了個舒適的姿勢坐好。
陳東看著年紀不大,駕齡卻有七八年,車開得那叫一個得心應手,估計這算是他們平時的訓練項目之一。
去老家的路程不算近,據陳東推算,大概要十幾個小時。
簡青桐便趁機提議想學車,跟他輪替著開。
陳東膽子大,倆人一個敢說一個敢教,還真就叫簡青桐摸上了方向盤,陳東坐旁邊指導。
簡青桐上輩子隻在半全息遊戲裡體驗過駕駛,什麼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地上跑的全玩過兩把,但遊戲跟現實是不一樣的。
特彆這車還是手動擋!
好在她精神力高,身體協調性不差,加上有個靠譜的老師在旁指點,很快她就上手了。
公路還沒鋪上瀝青,跑起車來塵土飛揚的,往後視鏡看一眼,有種拍電影大片的奇妙錯覺,更添豪情。
“嫂子學得真快。”
陳東真心誇讚。
總聽說嫂子學習能力強,可強到啥份上,誰也不清楚,現在他是親眼見識到了。
就這個學車的速度,比他當初都強!
“嫂子你彆去宣傳科了,來我們先鋒營吧?我覺得你能行!叫營長帶你,夫妻檔,強無敵!”
簡青桐換擋踩油門,再度提速,靈活繞開對麵體積龐大的大貨車,咻地一下從旁邊側起車身擦過去,緊接著連續超車。
陳東驚訝地看著她連打方向盤,眼底充滿崇拜。
這都玩上特技了?嫂子不會就是被埋沒的車神吧?
連續超過前頭一排車,視野裡再沒有其他對手,簡青桐這才一臉輕鬆笑意回答:
“不去,我跟不上你們的訓練強度,體力不行。”
她本質上還是個宅,還有點小潔癖,不喜歡流汗,也不喜歡運動,偶爾開個車打個木倉什麼的還行,權當消遣;
要是每天二十公裡負重越野,還有各種體能訓練格鬥的,她真的不行,敬謝不敏。
陳東遺憾地說:
“我真覺得嫂子能行,這學習能力,逆天了。”
簡青桐笑而不語。
也就這傻小子敢誇她。
上輩子學車的教練才教她半天就給她退錢了,說是不想培養出來一名馬路鯊手。
就她這個類似路怒症的毛病,見不得前頭有車壓著她開,真拿上駕照上了公路,就算不出事,本上的分也會早早扣光,沒必要。
也幸好這會兒路上車少,她隱藏得比較深,這才沒被單純的陳東小夥子看破,還能對她投以崇拜的眼神。
簡青桐暗爽不已,想要趁機開個過癮。以後摸方向盤的機會肯定也不會多,她有自知之明。
倆人交替開了一天,入夜後到了濱海市。
陳東熟門熟路找去公,安局,跟值班的人一打聽,七拐八繞地找上從部隊裡複員轉業的老戰友,順利地被安排進機關招待所。
“小朱武犧牲了?他今年還不到三十吧?”
年過四十兩鬢已經見了霜白的潘從軍,給倆人安置好住處後,又請人到附近飯店吃飯,喝一口56度的紅星二鍋頭,辣得眯起眼睛問。
陳東有任務在身沒喝酒,一口一顆花生米,語氣平靜地說:
“對,朱營長犧牲的時候,才剛二十九歲,留下倆孩子,大的五歲小的一歲多,現在我們唐營長養著呢,這就是營長媳婦兒,我嫂子。”
簡青桐主動伸出手跟人握一下:
“潘哥好,我叫簡青桐,給你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