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確經常在喝醉後打罵我,在外人麵前也不敢多說什麼,顯得十分軟弱。”
“我知道他不是一個好人。”
“但,一碼歸一碼。”
蘇茜咬了下唇,下意識地想要去捂住疼痛的腹部。
可這動作剛開始就被她化作了平常的雙手交握。
原清濯看在眼裡。
“母親臨走前和我說要照顧好父親,我答應了。”蘇茜輕聲說:“答應的事,就要完成。”
“無論他多惡劣,無論我遇到了何種困難,也無論這個世界如何變化……哪怕明天就要天災降臨,世界毀滅。”
“——我都會好好照顧埃爾裡克到最後一刻,直到他死去。”
蘇茜的目光越過原清濯,朝著地上蠕動的中年男人望去。
而見鬼的是,原清濯居然從女孩的目光裡讀出了一種獨屬於母親的無奈與憐憫。
如果說蘇茜與埃爾裡克的關係並非“酒鬼父親與懂事女兒”,而是“慈愛母親與叛逆兒子”的話。
那一切就都合理了起來。
方才蘇茜那些媽味極濃的噓寒問暖也得到了解釋。
——因為她早就當媽當習慣了!
原清濯,逐漸理解了一切。
也明白了這99點的意誌究竟代表了什麼。
——他人的言語辱罵對她毫無影響,施加於肉體的痛苦也根本動搖不了她的想法。
因為蘇茜已經決定要去做這件事了。
倘若這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能夠攔下她的辦法。
那就隻剩下死亡。
小東西,沒想到伱還是媽係癲婆啊。
原清濯哂笑,清晰無比地窺見了埃爾裡克渾濁眼瞳裡潛藏的憤恨:“我揍他,單純隻是因為不爽。”
“你要怎麼想是你的自由,我無所謂。”
棱角分明的拳頭落下,把那單單針對蘇茜的質問與怒火又給砸了回去。
不斷飛濺的鮮血裡,原清濯還溫柔地補充道:
“放心,他死不了。”
蘇茜愣愣地站在一旁,幾欲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要勸阻嗎。
可要是勸阻對這種人有用的話,父親也不會變成這幅模樣。
蘇茜歎氣,在感到抱歉的同時又有些頭疼,怎麼一個兩個都是問題兒童。
關鍵是原清濯的做法在她看來也沒什麼大錯。
更何況原清濯都向她保證父親不會死了。
希望這頓教訓能讓父親變得清醒一點吧。
女孩轉身走了出去。
事已至此,還是先給先生燒壺熱水吧。
……
蘇茜端著水杯在門口站了幾分鐘,等到原清濯走出來時遞給了他並微微躬身。
“萬分抱歉,我和我的父親給您添麻煩了。”
小東西未免也太懂事了。
原清濯笑著在對方抗拒的眼神裡揉了揉蘇茜的小腦袋,將熱水一飲而儘。
女孩正張嘴還想繼續抱歉,卻被一根纖細的手指抵住了嘴唇。
那麼用力。
蘇茜眨著眼接過杯子,卻看見原清濯指向房間。
“進去躲好,彆說話……有臟東西來了。”
原清濯的臉色冷了下來,像鐵。
在安靜下來的一瞬間,房子外回蕩的詭異語調便被女孩聽見了。
“我去去就回。”
他大步向門口走去,聲音從前方傳來,與門外那數百上千個輕重不一的腳步混雜在一起,傳入女孩的耳中。
蘇茜平靜地站在原地,怔怔看著空杯,將剩餘的幾滴水珠倒入口中,用力而仔細地咀嚼著,艱難咽下。
然後不禁笑了。
“原來母親沒騙我,河對麵真有怪物啊。”
真的是,太好了。
雖然明明不該,也不能因為這種壞事感到喜悅的。
因為會死很多人。
那些和自己一個年齡的懵懂的孩子們,那些同自己熟識的很好的叔叔阿姨們。
他們大概都會死在這片生養他們的土地上。
可為什麼,卻根本壓抑不住笑容呢?
蘇茜想:
因為母親口中的第二個預言,自己人生中的第二個轉折點……
到來了。
所以那些自己讀過的書,那些在夜晚流下的汗水,都是有意義的。
在轉身躲入房間的前一刻,蘇茜又記起了方才少年手指的劇烈戰栗。
他是在恐懼害怕嗎?
不。
蘇茜的腦海中清晰地倒映著那對滿盈笑意與期待的黑色眼瞳,恍然又驚訝地做出判斷:
——那個男人,根本就是已經興奮到難以自矜了吧。
就和自己一樣。
那麼,就決不能放走他。
女孩是如此的果斷而篤定,以至於毫無猶豫地拉下了那輛裹挾著自己人生的命運列車的拉杆。
冷靜又果決,像是失去過什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