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著,一個母親拉著一個小孩子站在麵攤前,小孩子不住咽著口水,顯然是想吃麵,堵胤錫作為湖廣巡撫,識人的本事還是有的,這婦女和孩子身上的衣服雖然乾淨,可是從麵相上來看,跟這身衣服根本不相符,麵有菜色,分明是難民。
隻見孩子站在攤位前,指著肉沫麵道:“娘,我,我想吃一碗。”
那婦人咬了咬牙,顯得有些為難,可是又礙於小孩子實在是想吃,並且八文錢的物價,如果是放在平常時候,確實不貴。那婦人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從身上背的布包中掏出一兩銀子遞給老板道:“那,那就給孩子來一碗吧。”
堵胤錫悄悄翻身下馬,雖然弄不明白這難民樣子的母子為什麼會有銀子和乾淨衣服,但想來應該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他身上還有些銀子,能幫一個是一個,如果真的有困難,自己買單又何妨。
剛走到母子身邊,就聽那老板道:“客官,聽你的口音,是從湖廣逃難來的吧。”
那婦人一愣,“正是從郴州府而來。”
老板笑道:“我是從永州來的,說起來,咱們還是老鄉哩,永州離你們那裡不遠。”
婦人眼前一亮,真是他鄉遇故知,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竟然能遇到湖廣人。
堵胤錫也是一愣,他可是湖廣巡撫,自己治下的百姓怎麼逃難到安南了?
隻聽老板又道:“你這身衣服,還有這安家銀,都是淵縣的興華軍給的吧。”
婦人連忙點點頭,老板道:“害!你肯定是覺得你們母子二人無依無靠,在這完全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如何落腳,未來沒有著落,這二兩銀子你也不敢動吧。”
那婦人簡直是遇到知音了,不錯,她本來逃難的時候是村子裡十幾個人一起的,可是逃難途中,各種情況都會發生,走散的,病死的,落單的,包括她自己的丈夫,也在逃難路上患病,一命嗚呼。隻剩下她們母子二人進入廣西,可又不能進入廣西的城市,被當地官府稀裡糊塗給送來了這裡。
到了淵縣之後,兩眼一抹黑,完全是陌生的土地陌生的人,可接待他們的軍爺人非常好,根本沒有為難他們,相反,帶他們去澡堂沐浴,還發了新衣服和布包,布包裡麵有身份牌還有二兩銀子的安家費,軍爺讓他們繼續往南,跟著人群去諒山府謀生,這才出現了現在這一幕。
老板一邊給他們下了兩碗麵,一邊道:“你啊,不用操心,到了諒山府,工作的機會多的是,你會縫衣嗎?你會做飯嗎?”
那婦人點點頭道:“奴家會縫衣,也會做飯。”
老板澆上肉沫鹵子,說道:“那就行了,你看,又會縫衣,又會做飯,聽說過興華製造局嗎?那裡啊,需要很多女工,縫衣娘,一個月能掙一兩銀子,我看你啊,也是個能吃苦的,你要是能做飯,去廚房幫傭,還能再掙個五分一兩的,要是能弄個二兩銀子,那你一個月的薪水就跟普通興華軍將士一樣啦,一年二十多兩,足夠你們生活了,你孩子上學,也不要錢,去統帥部登記造冊就行了。”
這一番話把婦女說得是雲裡霧裡,可一邊的堵胤錫卻是暗暗心驚,這諒山府竟然有如此情形?聽著就跟天方夜譚一般。
老板擦了擦手,讓他們坐下,隨即端上來兩碗麵。婦人一看連忙擺手道:“老板,奴家不餓,剛才我們隻要了一碗。”
堵胤錫一聽,連忙從懷中掏出銅錢,遞給老板道:“店家,我也是湖廣人,我是長沙府的,老鄉見老鄉,這一碗,我來付錢。”
那老板哈哈大笑:“哈哈哈,這位先生,我看你不像是逃難的人,這情況啊,我見得多了,沒事的,這一碗啊,就算是我請老鄉吃了,雖然我們掙點小錢不容易,但是這一碗麵啊,我還請得起。”老板笑著把堵胤錫的手推了回去,把麵條放在婦女麵前。小男孩大約是七八歲的模樣,對大人的事情還不是特彆明白,隻是聞著肉香,饞蟲大作,端著麵就狼吞虎咽起來。
那老板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道:“慢點吃,有的是,這是大叔啊請你吃的,吃飽了啊,去諒山府的學堂上學,好好學文化,大叔家也有個兒子,比你大,下個月就要十六歲了,從學堂畢業啊,要去興華軍當兵,你啊,多吃點,長好身體,將來也去興華軍當兵,扛銃打壞人去。”
堵胤錫愣住了,站在當場,嘴唇蠕動了一下,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再放眼看去,隻見官道兩邊順延過去,遠處有很多新開墾的田地,不少人正在田間勞作。官道上人聲鼎沸,人們大聲交談著什麼,軍隊從人群中穿插而過。有的小孩子停下來,注視著走過去的士兵,大人們也停下了腳步,自覺讓開道路,人們的眼中明顯帶著一種崇敬的神色。
不僅如此,人們的臉上完全沒有內地民眾那種陰鬱的神色,大家的精神頭都不錯,眼中帶著希望,顯然是生活很有奔頭的樣子。
“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堵胤錫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