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堵胤錫好奇道。
“第二就是黨爭,從萬曆朝廷黨爭開始,到天啟一朝魏忠賢專政,再到後麵的東林黨,包括現在,江南幾個小朝廷互相碾壓,其實本質上都是黨爭。即便是東林黨或者某個黨派內部也都是互相掣肘,為了反對而反對,為了內鬥而內鬥,朝廷怎麼能穩定下來?朝廷不能穩定,各項命令和製度就不能落實,又怎能政治清明?長久下來,朝廷的力量都消耗在無謂的內鬥上麵,又怎麼能團結一致,擊敗農民軍,擊敗建虜?”
高衡的話振聾發聵,堵胤錫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其實這道理他心裡是明白的,隻是在大明朝,沒人敢說出來罷了,因為他們都不可避免站在某一派的利益上,為了維護自己這一派的利益,也隻能乾違心的事,說違心的話。便若這一次,何騰蛟和自己的爭鬥,其實根本上看也是黨爭內鬥,何騰蛟罔顧事實,隻看到自己眼前的一點權力,而不看長遠,跟他們這一派意見相左的就要滅了,這不是內鬥又是什麼?
堵胤錫抱拳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沒想到,大明朝廷這麼多人看不透的事情,被高大帥看透了。”
高衡笑道:“嗬嗬,堵大人是想說,中原大儒看不透的事情,被一個蠻夷之地的軍閥給看透了吧。”
堵胤錫臉上露出尷尬的神情,“不不不,大帥誤會了,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高衡擺擺手道:“無妨,其實這個道理,大家都看透了,隻是大家都不願意說出來罷了。明廷內鬥不斷,地方事務不能上達天聽,京師朝廷包括皇帝都成了聾子瞎子。就說國庫這一項,每年看起來好像是稅賦龐大,但是最終銀子呢?稅賦呢?國庫連年虧空,下麵的文官武將卻吃了個腦滿腸肥,錦衣衛東廠形同虛設,地方上同流合汙,堂堂大明朝廷,掌管億萬人口,連千萬兩的遼餉都拿不出來,這難道不是千古奇談?”
“這,這。”堵胤錫已經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犀利的語言被就會讓人振聾發聵,更何況這是一個安南軍閥說出來的,怎能不讓人震驚,難道說大明已經爛到連外人都看得出來,自己人卻裝作不知道的程度了嗎?
高衡不停頓,又道:“既然說到了稅賦,那就說說這第三點,也是大明朝自己作死的最重要一點,收稅的問題。我們設想下,假如說大明有本事解決錢的問題,那麼其實前麵的兩個問題自己就消失了。比如大明現在財大氣粗,動不動就能調動億萬兩的銀子,那你就是用銀子堆都能把建虜、流賊給堆死,軍餉成倍地發,三軍將士還不拚命?給那些蒙古部落或者什麼部落發銀子,人家還不臨陣倒戈?大家都有飯吃,出現天災人禍,該賑濟賑濟,該發餉發餉,還會有老百姓造反?還會有流賊李自成、張獻忠?說白了,還不是因為沒錢。”
堵胤錫似乎有些不滿,語氣有些不忿道:“高大帥此言差矣,方才不也說了,主要是貪官汙吏太多,朝廷收上來的稅賦都被貪汙了,所以朝廷才沒錢,這跟朝廷本身並沒有關係。”
“哈哈哈,堵大人,你這是自欺欺人。貪官汙吏隻是表象,難道你不想想內裡的原因?”高衡道。
“什麼?內裡的原因?”堵胤錫一時語塞,不明白高衡什麼意思。
高衡不慌不忙道:“內裡的原因就是大明的稅收製度有根本性問題。”
堵胤錫的臉頰抽搐了一下,“高大帥,我不明白,什麼叫稅收製度有根本性問題。”
高衡回頭道:“範玉,拿一個肉餅來。”
範玉立刻遞上一塊肉餅。
高衡道:“這就相當於整個華夏的財富,現在我請問堵大人,這天下的財富是怎麼分配的?彆說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種無意義的話,說實話,以整個大明億萬民眾為主體,財富是如何分配的。”
堵胤錫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如何回答高衡的話。
高衡笑道:“我來給堵大人直觀地看一下,財富是如何分配的。”他將手中的肉餅一分為二,然後道:“這一半掌握在普通老百姓手中,剩下的一半掌握在達官貴人的手裡,或者說底層掌握一半,上層掌握一半。可朝廷是怎麼做的呢?”
高衡指了指肉餅道:“朝廷給了上層各種特權,比如考上舉人就能不納稅,然後地主就立刻將自己的土地過給舉人老爺,同流合汙,躲避稅賦。再比如朝廷實施的丁稅,華夏土地兼並進一步發展,窮丁、無地之丁越來越多,他們隻能去租地主的地耕種,結果呢,朝廷繼續征收丁稅,貧苦農民就會無力承受,還會由於底層民眾畏懼丁稅而流亡遷徙、隱匿戶口。”
“也許我說得複雜了,簡單來說,就是朝廷不想著怎麼從權貴手中挖錢,當然,他們也不會想,因為朝廷本身就是權貴掌控的,誰會去挖自己的牆角。所以就想方設法從底層民眾手裡收稅。”高衡啃了一口肉餅說道。
他又連續啃了幾口,“現在大人再看看,屬於民眾的肉餅越來越小,而朝廷卻還不吃權貴的肉餅,繼續吃民眾的,當民眾一點肉餅都沒有的時候,所有的剩餘價值都被壓榨乾淨,都活不下去的時候,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