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裡儲存了一缸水,這是大兒子下雪前從小河裡挑回來的。現在這會兒,村裡唯一的水塘冰凍三尺,村外的小河上可以溜冰玩耍子。
李嬸燒了半鍋熱水,徹徹底底清洗了一遍灶台,清理了老鼠、蟑螂夜裡留下的腳印以及食物殘渣。最可惡的是老鼠屎,到處都有。
一碗米,七八根大山芋,幾大瓢河水,湊成了一大鍋稀粥。聽見鍋裡咕嘟咕嘟亂響,看見鍋蓋上冒著騰騰熱氣,李嬸不再往灶肚子裡添柴,用大鐵鉗子將燒得紅豔豔的木炭一塊塊夾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放進了火桶裡,順便也籠起了兩隻黃泥手爐。
“媽,我回來了!”
兩扇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大兒子笑嗬嗬地鑽進了家門。他的嘴裡、鼻子裡都不住地往外冒著白色的熱氣。儘管天氣很寒冷,但他臉上的笑容卻比那久違的陽光還要溫暖人心。
“就你一個人回來?老二、老三、老四和老五呢?”李嬸一邊說一邊走過來,將一隻手爐遞到了方義手裡。
“我叫過他們了,他們說外麵太冷,都不願意起床。”方義接過手爐時,腦海裡很快閃現出一個主意。於是,他悄悄地溜進方叔的臥房,從角落的蛇皮袋子破口處偷了一把花生。
方家是百家村人口最多的一戶,有九個孩子:五個兒子,四個女兒。大兒子方義過完年就16歲了。二兒子方榮,三兒子方華,四兒子方富,小兒子方貴,都在學校念書。大女兒方梅隻讀了半年就輟學了,儘管她很想讀書,但家裡有乾不完的活兒,她隻能從學校退出。二女兒方蘭壓根兒就沒跨進過學校的門檻,因為她太能乾了,是家裡不可缺少的勞動力。三女兒方菊天資聰慧,頭上又有兩個姐姐替她擋著,所以順利進了學校讀書識字。隻有五歲的小女兒方蓮,待在家裡無憂無慮地成長。
方家坐北朝南,在村子南邊。四間土牆茅草屋連在一起,形狀像一把折尺。每間屋小得隻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堆雜物。除了堂屋和廚房外,還有兩間臥室。東邊稍微大一點的給了四個女兒,西邊小一點的是方叔和李嬸的臥房。
孩子們小的時候不分彼此,橫七豎八全都睡一張大床上。漸漸長大後,那張床現在最多也隻能橫躺下四個姑娘了。不得已,五個小子隻能睡在村裡彆的人家。他們在村裡都有自己的好夥伴,誰家床上空地兒多,就睡在誰家,能擠一晚是一晚。
雖說百家村各家各戶姓氏不同,但鄰裡和睦,少有爭吵。村民們曾一起熬過了最為艱苦的歲月,如今彼此間都不分你我了,就連晚上睡覺都不用閂門的。這倒著實方便了方家的五個兒子,哪怕是深更半夜,隻要悄悄推開一扇門,就能順利地溜到夥伴的床上,踏踏實實地睡上一個囫圇覺。
李嬸做好早飯,叫女兒們起床梳洗。她給九兒更換了尿濕的衣服,將濕衣服和濕床單鋪蓋在火桶上烘烤。很快,火桶上方冒起陣陣熱氣,難聞的尿騷味也撲鼻而來。
方義幫著母親打掃乾淨屋子後,連哄帶騙地給還閉著雙眼的九兒洗了臉、漱了口。九兒睜開眼後就嚷著要吃,方義拿兩截兒樹枝從手爐裡變戲法似的掏出了幾顆燒熟的花生,剝開殼兒,遞進九兒的嘴裡。
怕被李嬸責罵,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從後門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了家裡。
早飯開始了。堂屋正中央的桌上擺著一碟兒花生米,一碗醃蘿卜,一碗醃韭菜和一碗醃雪裡蕻。九個孩子圍坐在桌邊,一人一大碗熱氣騰騰的山芋粥。吸溜吸溜的喝粥聲,遠遠聽著好似梅雨天茅草屋簷下的落雨聲。
除了花生米絲毫未動之外,其餘三碗菜很快就見底了。李嬸趕緊轉身去了廚房,不一會兒又端出來一碗鹹蘿卜乾。
那一碟兒花生米是留給方叔的。他是一家之主,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也是家裡最主要的勞動力,要吃最好的食物才有力氣乾活。此刻他人在廁所。他每天早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點燃一支煙,然後待廁所裡慢慢兒蹲個大號,直到把那支煙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