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在怡山書院的一棟彆墅裡,電話鈴聲響個不停。
電話就在子修的客廳一角,響了一遍又一遍,卻始終不見子修來接。這棟彆墅裡,隻住著子修一個人。
終於,鈴聲消逝了,再也沒有響起。客廳裡沒有了聲音,隻剩下一片沉寂,如同深林裡的一潭死水般寂靜,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
子修直挺挺地躺在他一直引以為豪的偌大觀景台上,一動也不動,仍然保持著昨天深夜的那種姿勢。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弱如遊絲,仿佛一眨眼間就會消失一樣。
他能感覺到自己太累了,就要沉睡了,要沉睡很久很久,要沉睡很多年很多年,沉睡到一個無比巨大的黑色世界裡。是那一陣又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將他從極其沉重的沉睡中拉了回來,拉回到了熱烈的太陽底下。
可是,雖然他還能聽見,還能看見,卻再也沒有力氣坐起身來,就那麼直挺挺地躺在那裡,任由冷幽幽的晨風從他冰冷的身體上跨過來跨過去,無所顧忌。這讓他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羞恥。
他恨透了這個清晨。可是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原來恨也是要有氣力的,否則隻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讓恨空為恨,連晨風都能欺負他,肆意踐踏他的肉體和靈魂。
這一大清早的電話是吳新仁打來的,他有要緊事同子修商量。
子修答應過吳新仁,要幫他出售一批新做的燈籠,銷往上海。上海的陳先生已經答應子修一定會幫這個忙,隻是希望吳家燈園的燈籠質量能夠過硬,能夠對付得了上海那幫人的挑剔眼光。
為此,子修對吳新仁提出了極其嚴苛的要求,務必確保每一隻燈籠都能順利在上海被賣出去,質量上絕對不能出現任何問題。要不然到時不僅影響到吳家燈園的生意,還會極大地影響他與陳先生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
吳新仁又是高興又是惶恐。他讓作坊裡的那些燈籠匠人和工人不分晝夜地趕工,嚴格要求,精益求精,以確保每一隻燈籠都能順利過關。他自己親自監工,每一隻燈籠都要親自過目,爭取不出分毫的差錯。
頭一批燈籠做好了,吳新仁看了又看,檢查了一遍又一遍,感覺相當滿意,這才打電話給子修,讓他先過來把這一批貨給好好地驗一驗。如果這批貨能過了子修這一關,他就立馬開工做下一批了。
吳新仁昨天晚上也睡得很晚,送走了子修和金銅之後,他還去作坊裡檢查了一遍燈籠,這才放心回去睡覺。在他的眼裡,見到的不是一批等待檢查的燈籠,而是滿眼的金錢在向他招手,撩撥得他火急火燎。
一大清早起來,他就給子修的彆墅打了一個電話。可是撥打了好幾遍都沒有人接聽。他心裡納了悶,這一大清早的怎麼會沒人接聽電話?他知道子修的習慣,沒事不會輕易出門,特彆是早晨,他是要做早課的,打坐誦經。
難道昨天晚上子修沒有去攬天彆墅,連夜回金禪寺了?不可能吧,夜都那麼深了,他怎麼可能還會一路翻山越嶺回金禪寺?再說了,寺裡有那麼厲害的一個徒弟開界在幫他料理一切事務,他也沒有必要大半夜的跑這一趟啊?
電話怎麼也打不通,吳新仁再也坐不住了,也完全失去耐心了,他必須得親自去怡山書院跑一趟。他在擔心,子修究竟是不在家裡聽不見電話,還是在家裡卻故意不接電話?這兩者的性質可是完全不同的啊!
吳新仁根本就沒有心思去吃早飯了,換了一身體麵的衣裳,大步流星地走出院門,急匆匆地趕奔怡山書院。
身後的一個夥計正端著早餐從廚房出來,一看他的老板頭也不回地出了院門,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事這麼著急忙慌的,趕緊端著碗碟就趕了上來。可是任憑他喊破了喉嚨,也不見老板回頭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