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個兒身為一名新聞工作者。
居然連最、最起碼的正直敏感度,都沒有了嗎?
倍感背脊骨陣陣發涼的他,腦子如同電光火石一般的飛速旋轉!
既然《俞林日報》都在大立力宣傳,三十裡鋪生產隊的先進事跡和個人?
那就足以說明...嗬嗬!
三十裡鋪生產隊的水,原來竟藏的這麼深??
厲害了,我的個大大呀!
片刻之後...
想明白了其中關竅的桑汴熙。
趕緊將自己先前寫在速記本上的那幾頁紙,‘唰唰唰’的一把撕掉。
隨後手中的筆飛速運轉,‘嗖嗖嗖’寫下:
【在單主任的率領下,檢察組一行人,剛剛進入三十裡鋪大隊的水利施工現場。
大家便被眼前、三十裡鋪生產隊的乾部社員。
他們身上所具備的‘勤儉建設、不搞虛架子,好鋼用在刀刃上的’務實精神所深深感染...
在這裡,沒有鑼鼓喧天,沒有彩旗飄舞。
沒有不接地氣、震的整個宇宙嗡嗡響的口號。
更沒有那些華麗、而又不切實際,隻會增加生產隊社員們經濟負擔的的宣傳標語。
在這裡。
隻有簡單易懂、隻有能讓社員們深深感受到自己今天的付出,確確實實能帶來切身利益的樸實號召!
深知社員們生活不易。
所以三十裡鋪生產隊的廣大乾部。
他們團結一致,求真務實。
絕不搞花架子,從源頭上堅決杜絕一切形式主義!
啊...三十裡鋪大隊,這些可愛又可敬的生產隊乾部們啊!
他們在‘鄉親們的日子過得還不寬裕、每一分每一厘,都得切切實實用到實處’的艱苦樸素、自力更生精神指引下。
三十裡鋪的圍堰造湖工程。
正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的,穩步向前推進...】
——第379章——
《當乾部得看報紙》
老張平時,其實也看報。
每天早上他一到單位,助理就會替老張沏好一杯清茶,並且遞上當天的報紙。
老張不僅看報、有著多年養成的看報紙習慣。
而且他還看得非常仔細。
尤其是頭版頭條。
那可是會被他翻來覆去、連續看好幾遍的!
誰誰這幾天露麵比較頻繁,誰誰誰,又好多天沒消息了?
或者是誰誰誰的又出席了什麼會,但他的排名,顯然已經往後挪了幾個位置...
從這些細節當中。
經驗老道的張副那啥,他絕對是可以從中精準地嗅出、上麵人事變動前的任何蛛絲馬跡的...
但這段時間,老張恰好真還沒顧得上看報紙!
——前陣子,因為他自個兒的工作調動的問題,而把老張搞得心浮氣躁,天天鬱悶不已。
而最近這幾天,他二大爺又蹬了腿...
在非常注重親情的陝北。
身為侄孫的老張,他當然得回老家去,幫著操辦二大爺的身後事啊!
畢竟老張家就他這麼一個,官最大、最能拿得出手的話事人。
老張一回去。
他二大爺的身後事,整個檔次都能提升不少...
所以這幾天,老張真還沒顧得上看報紙。
如今單主任,看似不經意的突然提起看報的事?
這就讓坐在後排、想起來都還陣陣後怕的桑汴熙不勝唏噓:真是三天不看報,連自個兒怎麼掉進坑裡的都莫名其妙!
看來...
以後還是得多看報、多了解了解本地的時事動態,才行啊!
心中後怕不已、但同時又暗自慶幸自己掉頭來得及時的桑汴熙。
趕緊撕掉了先前頌揚淩文亮、各種先進事跡的草稿,隨後便在心中暗自醞釀情緒。
苦苦思索。
接下來自己該怎麼好好表揚、表揚三十裡鋪大隊的人和事?
隨著跟在單主任吉普車後麵的、另外的車輛陸續抵達。
至此,水利檢工程檢查組的全體人員到位。
下了車。
老張一馬當先,率先大步流星走到位於溝壑口子上的、副壩施工現場。
“你們是乾什麼吃的?咹,一個個吊兒郎當、東倒西歪!
還有沒有點農業合作社社員的基本覺悟,和組織紀律了?”
老張叉腰。
站在修了半截的堤壩上,居高臨下嗬斥那些懶懶散散的社員們,“亂彈琴!
無組織,無紀律!
拿著集體的寶貴工分,卻在這裡曬太陽、吹大牛?你們的生產隊長是誰?給我站出來!”
工地上,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吉普車?
再加上。
從車上下來的人,個個氣宇軒昂,人人身上都穿著四個兜的乾部服。
褲腿衣袖熨燙的筆直!
上海表,英雄筆,乾部服,抹胸褲...不是廠裡的采購,就是公家的乾部!
隻見這些人胸前的口袋裡,無一例外彆著“英雄牌”鋼筆,胳膊窩下夾著公文包。
手腕上還有亮燦燦的手表。
這派頭!
大家夥一看,誰還不知道來的人全是乾部?而且,至少也是縣裡的乾部!
彆小看生產隊社員們的生存智慧。
由於長期對上級保持著極度敬畏的農村生活經曆。
已經讓農民伯伯們練成了一套,一眼就能精準區彆出公社乾部、與縣市乾部不同之處的方法。
——因為公社裡的乾部,喜歡頭戴高仿軍帽、或者是藍色帽子。
而且他們的帽簷,一般都是軟塌塌的。
公社乾部身上的乾部服,通常也不會熨燙的這麼筆挺。
而且公社級彆的乾部,他們長期也缺乏油水,因此一般不穿抹胸褲。
更重要的是:
由於公社乾部時常會下鄉,天天都騎著個二八大杠東奔西跑的。
所以。
公社級彆的人。
他們的乾部服裡麵的白襯衣,領子、袖口上絕對是會沾有泥土,或是汗漬...
而這次來的這些乾部,人家都不戴帽子,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襯衣領子,看上去都乾乾淨淨。
這說明什麼?
說明來人都是坐辦公室、都是不需要出去風吹日曬雨淋的...
如今。
剛剛吃完飯,所以躺在地上稍作休息的三十裡鋪社員,以及來自杜家莊的那些民工們。
大家夥兒閒話家常、正拉得起勁。
卻被一位油光滿麵、穿著抹胸褲乾部,給劈頭蓋腦的給嗬斥了一頓?
嚇得不輕的社員,和杜家莊的民工們趕緊一咕嚕的爬起來!
個個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的望著滿腔怒火的老張。
一時半會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眾人紛紛在想:要是葉小川葉知青在這裡,那該有多好啊!
隻要有了他在!
三十裡鋪的社員們就覺得心裡踏實,就有了主心骨,就不用擔心天會塌下來了...
更不用擔心,有誰敢來訓斥大家!
——人家葉知青,是見過天那麼大的大乾部的!
惹毛了葉知青,他是真敢硬懟這些公家人的。
隻可惜,葉知青同誌不在這裡...唉!
三十裡鋪的社員沒個主心骨。
更有杜家莊那些膽小的民工,此時也不敢再休息了,紛紛拿起柳條框、鋤頭鐵鍬。
準備動手乾活。
正在此時!
堤壩上響起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
而且還是自帶回音那種:“乾啥呢?不好好休息、抓緊時間恢複體力,你們都站在這裡看猴呢?”
老張一怔!
自個兒的話頭被打斷。
而且...咋還莫名其妙的,好像被人比喻成了猴?
心頭騰起怒火,怒氣衝衝的老張,正準備扭頭查看情況!
卻從天上忽地飄過來一道烏雲,居然把老張頭頂上的陽光,都給遮蔽住了一大半...
瞪眼看去...它大大的!
娘哎,好大一棵樹!
原來卻是一位身形高大、身材壯碩的年輕姑娘,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老張的身邊?
“這位老同誌,施工重地,閒人免進,你在這裡做什麼?”
姑娘開口問老張,“你又為什麼用要無緣無故,打擾我們的社員休息呢?
這不是人家蹲坑你往糞坑扔炮仗、彆人新婚之夜你在牆根兒喊123...停麼!”
這姑娘說的話...可不怎麼好聽,整的老張又一怔!!
在脂米縣地界上,居然還有人敢排侃我?
更更可惡的是,竟然還有人敢問我:在...這裡,做...什麼??
說實話。
在脂米縣這巴掌大個地方,廝混了大半輩子的老張。
他無論走到哪,誰不得客客氣氣的、
主動向老張打招呼:
“噯,張主任,吃了嗎?”
“張主任,您串著哩?”
“張主任好,您這是...”
說真的,老張今天還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對他問出這種問題。
那感覺,怪怪的。
有點像詩中描述的:“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從何處來?
麻辣巴子...老子就一土生土長的土著,還能從哪裡來!
我在這裡乾啥??
小小脂米縣地界上,老子想去哪就去哪...誰敢管!!
可今天...好像撞了邪。
偏偏就有人管了:“老同誌,如果你沒啥事的話,麻煩你下去吧。這堤壩高,亂石也多...可彆閃了您老的腰。”
“你是誰?”老張冷冷問。
“我?哦,我是圍堰造湖工地負責人。”
熊英大咧咧一笑,“老同誌,要不要我扶你下去?”
扶我...?
老張臉頰抽搐...姑娘,我才是真服了你!
有眼不識泰山。
難道我這副派頭,不像個大乾部麼?
看看我這大背頭,瞧一瞧我這筆挺的四個兜乾部服...
但眼看這位姑娘人家目光炯炯,就那麼直愣愣的盯著自個兒看。
哪有半點鄉下人,見了縣裡來的乾部,那種慣有的“敬畏、膽怯”模樣?
——這姑娘,分明就是個沒眼力勁兒、非得把老虎,當橘貓對待的愣頭青嘛!
老張忽地有一種,滿肚子憋屈,實在是沒法往外傾倒的感覺!
“熊知青同誌,我來幫你介紹一下,剛才和你說話的那位老同誌,是我們縣裡的張副主那啥。”
站在堤壩下的官莊公社封主任。
笑盈盈的開口問,“噯我想問一下,你們三十裡鋪大隊其他乾部呢?”
縣檢查組,今天要來三十裡鋪視察工作。
這事兒,早就通知下去了。
三十裡鋪生產隊的乾部們,不可能不知道!
但眼前。
除了這個不知乾什麼具體職務的姑娘之外,其他的生產隊乾部,則一個沒見!
“生產隊乾部?哦...這不晌午了嗎,他們回家吃飯去了。”
熊英笑道,“封主任,您這是...?”
對方居然不裝作不知道,開著這麼多吉普車前來工地上的同誌,是縣裡的聯合檢查組?
搞不懂對方葫蘆裡賣什麼藥的封主任。
隻能儘量把事態往好的方向帶,“熊知青同誌啊,這是縣裡的單主任。
今天由他親自率領聯合檢查組,前來你們生產隊視察水利建設情況的...你看能不能把老支書和老趙他們,給叫過來一下呀?”
“哦,咦?趕巧,我們的婦女隊長過來了。”
說著。
熊英衝下堤壩,緊緊握著單主任的手,“歡迎領導前來我們生產隊,視察指導工作!”
養氣功夫極好的單主任。
他自然不會在沒摸清楚情況之前,就武斷作決定。
與熊英握了握手。
隨後在剛剛趕來的婦女隊長、以及插隊知青熊英的帶領下。
開始視察起這個所謂的“圍堰造湖水利工程”來。
當一群人爬到這條溝壑的主壩上。
大家仔細觀察了一番、因少量積雪融化,而積蓄在堤壩裡的積水、和沉澱下來的泥沙之後。
單主任問,“熊英同誌,我看這條溝壑裡,已經積蓄有大概1米深的水了吧?
隻是不知底部淤積的泥沙,會有多深呢?”
熊英回道,“大概也是1米左右吧。”
“簡直是亂彈琴!”
一旁的老張搶過話頭,“在溝壑裡修建攔水壩?瞎胡鬨!
等山上的積雪大麵積融化之後,勢必會引發泥石,一路流傾瀉而下。”
老張滿臉憤懣,“這位女同誌,我問你,就你這5條米左右高的堤壩。
能蓄的住多少水?
等到淤泥沉澱,將大壩內的空間填充滿之後,你這項工程,不就相當於純屬報廢了?”
“請各位領導放心,這項工程報廢不了。”
熊英開口解釋:
“等到積雪真正開始融化,我們就會把主壩一側的決口打開,使得大部分泥沙和雪水,往副堰裡流。
主壩下麵的副堰,那邊占地麵積大。
洪水攜帶的泥沙流淌到下麵去,正好能把那些亂石給掩埋住,從而將下麵的亂石灘,變成適合耕種的...”
熊英話未說完。
老張一把打斷了她的話,“彆在這跟我胡扯!要是遇到哪年,不下雪呢?
你們修建的這些堤壩,那不就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了嗎?”
望著說話總是很衝的老張。
脾氣照樣也很火爆的熊英,‘忽’的一轉身!
張口朝著主壩下正在忙活的人群中喊,“杜老大!杜大個兒!
你
快把筐子裡的石頭,往副壩那邊抬呀!”
“我一個人咋抬?”正在彎腰撿石頭的杜老大,滿是不解的問。
“哦,原來缺個抬杠的啊?”
熊英把身子扭回來,“羞詭精哩!咱工地上,咋老是缺抬杠的家夥?”
額...
聽話聽音,聽鑼聽聲。
老張被人諷刺了,在場的人,誰會聽不出來?
可問題是...聽出來了,又能怎麼樣?
對方,人家還隻是個嬌滴滴的、還沒出閣的大姑娘啊!
雖說熊英長得有點費布料,而且算得上色香味棄權...但事實擺在麵前,誰也不能否認她是一位姑娘。
一對顯眼的銅錘擺在那裡,誰也不能視而不見不是?
你說一幫子大老爺們。
總不能在這堤壩上,就跟人家小姑娘含槍夾棒、唾沫橫飛的開罵吧?
現場一手之間陷入難堪,寂靜無聲。
尷尬的實在是下不來台的老張,隻得扭頭,目光在自己的同事臉上一一巡視...
同誌們呐!
你們都是些啥覺悟咧?沒見我正尷尬的下不來台嗎?
你們倒是說句話,哪怕說點‘今天天氣挺好’、‘這堤壩啊全是土’...之類的。
幫忙轉移一下視線、轉移一下話題......不成嗎?
他大大的!咋解一個個都這麼沒眼色啊?